第七十回受公主白眼
秦英在打断林太医开方子的时候,没有想太多。她把低调二字抛在了脑后,只是牢牢记着自己入宫职责就是让太子沉疴得愈。
捏着长短不一的银针,或深或浅地旋入太子殿下的五个穴位,秦英才想起来,她越俎代庖的举动会给自身招来怎样的麻烦。
想到上辈子遇到的不少事情,多半是因自己不在其位却谋其政而起,她颓然跪倒在羊毛地毯上,冷不防听见长孙皇后轻唤了自己的名字。
秦英只得在林太医复杂难言的神色转过身子,朝长孙皇后施了大礼,她双手和头伏于地面,做出了十成十的恭敬:“——小道见过皇后娘娘。”
“起来吧。”长孙皇后微微颔首道,耳边的明亮珠坠儿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
秦英闻言直起了腰,眼眸状若无意地扫过了坐在自己三步远的皇后娘娘。
长孙皇后虽然已经生了几个儿女,不过年岁还不到三十。面上略施粉黛,髻后松绾步摇。清雅的气质中有着说不出的雍容庄丽。
“为何林太医不为殿下施针,反倒是由你来做?”长孙皇后道。她的声音不大,但带着浑然天成的威压,和她的表婶萧皇后有得一拼。
秦英在皇后的面前不敢有任何欺瞒,更何况殿内还有旁观了全部经过的宫侍在,她便据实已告:“林太医想要给殿下开退烧的方子,而小道以为熬药时间甚长,喝完汤药后显效也稍慢,于是建议太医以针退烧,不过太医轻视小道,不肯采纳。小道斗胆用了林太医的针盒。请皇后责罚小道顶撞太医冒昧施针。”
林太医听得是一头冷汗,他急忙也朝长孙皇后拜下请罪。
长孙皇后神色岿然不动,平静地像是一口无波的古井。
林太医在一片静寂中抖得像筛糠。他知道皇后娘娘平日里脾气很好,不过一旦拂了逆鳞,那触怒皇后的人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林太医知道长孙皇后极是宠爱长子李承乾,他感觉自己的品阶大概是不保了。
果不其然,他听到长孙皇后淡淡道:“……下去开几天的调养方子吧。”他长舒一口气,却又她接下来的话被惊了一跳,“今天的事,本宫会亲自禀告陛下,陛下要如何降罪于尔等,那就不是本宫能做主的了。”
“看在……看在林某在后宫之中诊脉多年的份上,求娘娘赎罪啊。”他连连叩首,惶恐不安地道。
跪坐林太医旁边的秦英则镇定自若:“谢皇后娘娘。”她上辈子呆在后宫数年,自然晓得长孙皇后说一不二的性情,现在的自己只能如此作答。
长孙皇后看也不看他一眼,仿佛自己从未认识过他。
林太医见一番求情自讨了个没趣儿,扶着膝盖了退出丽正殿。
殿内的两个宫侍似乎也感受到了长孙皇后身上散发出越来越重的威压,也鱼贯离开了。
于是除了还在昏睡在榻的李承乾,剩下秦英和长孙皇后默默相视。
“你时时刻刻把殿下的身体安康放在首位,做得很好。”长孙皇后叹道,“前段日子本宫还在崇教殿看过你的祈福仪式,今天再见你,本宫险些给忘了。”
秦英抿起唇陪笑道:“皇后娘娘贵人多忘事。”
“你是蜀川人吧?话语里带着点那里的口音。”长孙像是有意结交秦英一般,和她慢慢聊起来了。
“祖籍在陕北,长大后在益州呆了很长时间,不自觉地变成这样了。”秦英暗暗惊诧于皇后娘娘观察地细致入微。她也没有扯谎。她在丈人山修行了百年之久,每日她都面对操着川音的师傅,原本标准的官话自然被带成半生不熟的川音了。
长孙皇后闲谈了几句,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了回来:“本宫晓得你们道家之人习惯于保身藏拙。但是本宫希望,你能将今日的无畏保持下去。你想尝试什么医疾方法,尽管施用出来。”
秦英轻轻嘿了一声:“小道这次已是逾矩,可不能一错再错了。”婉言拒绝了皇后对她的期望。
上辈子她就是太无畏,太自大,最后落得糟糕至极的下场。
长孙皇后听到秦英绵里藏针的回答,眉目依旧慈善亲和:“秦英,有一句古语叫做无知者无畏。太医署的人基本上都清楚太子沉疴顽固,而你是不同的……”
“他到底是患了什么病症?”秦英截住了长孙皇后的话头。
长孙皇后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拿起林太医没来得收拾的狼毫毛笔,在浅碧色的帛书上写了两个字,递给了秦英。
“消渴。殿下患的竟然是消渴。”秦英喃喃道。看着皇后娘娘写下的簪花小楷,盘桓于脑内的疑问终于解开。
上辈子的她询问过无数人,却一直得不到确切答案。这辈子的她却误打误撞地追问出了真相。
秦英用干巴巴的声音道:“若小道没有记错,消渴有很多并发症。太医署的医官们怕引发殿下的旁疾,将会承受天子之怒,便只开保守的汤药方子缓解消渴之症。”
想到这里她才明白,为何过去的日子里只见太医来诊脉开方子,不见他们做些别的。原来那些人都是在明哲保身啊。
但他们有没有考虑到病者的心情?整日躺在一处不能下地,这对一个少年人该是多大的折磨?他们作为医者,怎么能如此心狠?
秦英想起,她入宫时已经对陛下发了誓,李承乾痊愈之前不轻言离开。
她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靠谨小慎微的医官们来治消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