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气势凛凛,将暗淡的天空低了又低;纷纷雪花大如席,将灰暗的土地增了又增。天地间的人显得格外小了,上有皇天步步相逼,下有后土处处为难。
拓跋宏立在灵泉殿宫门口,半响,才步入庭院。故地重游,他怕他控制不了自己,不能免俗地产生物是人非的沧桑感。幸好,掖庭中的人不给他这个机会,太皇太后不给他这个机会。
再走近灵泉殿中,竟已是物非人非。冯润因咳血症被送出宫外医治,她的贴身物品都被焚烧殆尽,荻月、云翘则被驱逐出宫,这儿已经没有一点冯润的气息。连庭院中的干荷叶也被连根拔去,池中的清水被排干,只剩下池底污浊的泥土无辜地仰望天空。这片荷花淀本种在他心里,现在被拔起,生生缺了一块,痛彻心扉。
拓跋宏照例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不知为何今日端起笑脸来恁地艰难。
太皇太后手边上摆着一只鸟笼,中有两只画眉在其中蹦蹦跳跳,引吭高歌。她乐不可支,从头上拔下发簪,伸进去逗弄了一会儿。最后她打开鸟笼,将一只鸟放飞。
“太皇太后,您怎么把它放出来了?门还开着呢,万一飞走了,可就难抓回来了。”立在太皇太后身侧的青尘关切地问道。
太皇太后眼神并未离开过笼中鸟,幽幽说道:“这对画眉是对爱侣,哀家第一次在掖庭中见到它们的时候,其中一只受了伤落在地上,另一只就守在它身边不离不弃。”
拓跋宏品茶的动作慢了片刻,又不动声色继续饮茶。
“只要它知道它的爱侣还在这儿,你就算赶它走,它也不会走。”
果然如她所言,那只画眉绕着屋檐飞了一圈后,衔了一枝红梅放在桌上,又乖巧地卧在房梁上。
拓跋宏抬头望着梁上的那只画眉。他和冯润不正是她笼中的画眉吗?可是她究竟是为了囚禁冯润来困住自己还是囚禁自己来困住冯润呢?
另一只画眉在笼中扑闪着翅膀。冲着爱侣嘹亮地啼了一声。青尘赶紧奉承道:“太皇太后。您瞧,另一只正快活地唱着歌呢。”
拓跋宏却笑了。这歌声快不快活只有它自己和它的爱侣知道。
而拓跋宏的爱侣又被太皇太后锁在何方呢?
冯润迷迷糊糊地醒来,浑身都是痛的——几日来的舟车劳顿让她的骨头散了架。尚在病痛中,让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唯一记得的是下了马车后,她又被几个人抬着兜兜转转,转了好几圈,又走了许久的路。
她现在身在何处?一个巨大的疑问当头棒喝将冯润从混沌中敲醒,睁开眼睛,天地间拉下一道帷幕。满世界都是黑的。
“天黑了,为何不点灯?”她轻声发问。却无人回应。
在黑暗中,冯润挣扎着下床,以手代眼,一路摸索着,才发现自己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手边一个圆圆的、滑滑的物体,她像碰到蛇似的,兀地缩手。犹豫了片刻。她又颤抖着试探过去,旁边还放着一个细细的木棍儿,木棍儿的一端还有一个圆圆的珠子。
冯润豁然开朗,拿起木棍儿轻轻一敲。
“砰——”
清脆的木鱼声响起。为何这房间空无一物,桌子上却有一个木鱼?冯润实在摸不着头脑。她又往前走,还没走几步,脸就撞到了门上。
“她醒了?”门外一个女声响起。
冯润把耳朵贴在窗户上,聆听着外面的人的一举一动。
“她是打哪儿来的?看样子病的不轻啊?”又一个女声传来。
“依我看,她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旁边的女人回答道。声音却没有任何怜悯,甚至透着一丝兴奋。
怎么都是女人在说话?难道这儿没有士兵把守,冯润把耳朵使劲凑上去。
“那些人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把一个快死的人送过来?还嫌这儿不够事儿多么!她死了,还得我们花棺材钱?”那个女人尖细的声音似乎生气了,声音愈加刺耳。
虽然听出她们对自己的恶意,但是为了活下去,逃出去,冯润毅然决然地用力拍着木门,喊道:“你们是谁?能帮帮我吗?请把门开开,让我出去。”
门外的女人们像炸开锅了似的大笑起来。
“你们笑什么!快开门!”
“丫头,你认命吧。”一个相对年轻的声音说,“既然到了这儿,你就跑不了了。还是乖乖听话吧。”
紧接着,脚步声纷杂,其声渐远,门外只留下晚钟沉沉回响。
“外面还有没有人?“冯润绝望地继续拍打,却再也无人回应。她的整个世界又被锁在一片死寂中,就像这个人世只有她一人还存活着。
孤独原来真的会杀死人的,叱吕燕第一次这么贴近孤独。她一直是个爱热闹的人,让她闭着嘴一天不说话,不如直接杀了她。她策马狂奔在戈壁中,为了保存体力,已经几天没有说过一句话。
眼下,食物和饮水都已经用尽,茫茫戈壁还望不到头,她还带着一个负伤的崔敬默,她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有马不停蹄地狂奔,狂奔……她已经几宿没合过眼。除了骑马之外,唯一做的事情便是隔一会儿就探探怀中崔敬默的呼吸。
突然,枣红马仰天嘶鸣,腿一软将他们从马上甩下来。叱吕燕拼命护住崔敬默的伤处,在碎冰碴上滚了好几个来回,脸上手上俱是伤口。
“崔敬默。”
她几日以来说的第一句话仍是唤他的名字,可是这一切他什么都不知道,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