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中混合了酒气与香料味的空气,裹着种种食物的气息,热乎乎地一团团扑在身上,蒸出了一身汗意。
五弦琴声叮叮咚咚地飘散在厅里,乐人唱着一曲又一曲篇幅长长的坠灵降临与英雄征战,却在众人高声谈笑声中隐隐约约地,听不分明。
林鱼青转了转手里的叉子,一大块洒着胡椒与盐的烤鸡肉,在明艳火光中泛起油汪汪的光亮。不过少年却连一点吃的意思也没有,只是竖着耳朵,想要从喧喧嚷嚷的声音里,努力分辨出那乐人的唱词。
当他刚刚听到拜礼王获得坠灵认主、天下一呼百应的几句唱词时,从长桌另一头,忽然传来了几声敲击酒杯脆响——铛铛几声,将一桌人的注意力都唤了过去。
梅索科伯爵咳了一声,在座位上慢慢地一挥手,身后几位随侍抬着几大桶调入了蜂蜜的热红酒,为众人重新满上,又给他斟上一杯。
“诸位遵行神的旨意,是西方神在人间的刀剑与战马,此次来集英岭平息坠灵之乱,我与我的子民都深感荣幸。”梅索科伯爵的声气低沉,勉强将杯子举了起来,一字一字慢慢地说道。
他这一次强撑病体出现在晚宴上,甚至连罗曼丹都吃了一惊。
因为病重,老伯爵声音听起来底气虚弱,但一桌正值壮年的骑士领主们,仍旧很快安静了下来——乐人止住了歌喉,只有五弦琴的琴声轻轻回荡。
林鱼青低下头,盯着面前泡在肉汁里的烤洋葱,强迫自己不要发出一丁点声音。
艾达坐在他身边,随着桌布一晃,她从桌下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膝盖。
尽管在这样暖和的宴厅里,梅索科伯爵的肩上还是裹着一件暗红色的厚绒披风。他一张苍白的面孔被厅中热气一腾,泛起了不自然的晕红;虽然形容枯瘦,但从他眉目间依然看得出依稀的坚毅之意,只是因为缺乏精神,神色仿佛有些迟缓。
“我身体不支,恐怕即将要蒙西方神召唤。这是我的大女儿蜜娅,在冬季到来以前,便要举行她的承爵仪式。日后,她与她的丈夫罗曼丹,会是统治这片土地的主人。”
梅索科伯爵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他身旁一位生得与艾达有几分相似、头发却并非浅黄,而如纯金般灿烂的年轻姑娘立刻叫了一声“父亲”。罗曼丹坐在另一边,面目严肃,一言未发。
“待你传承了坠灵,梅索科一族千年来的责任,便都在你的肩上了。”看得出,老伯爵说话说得很吃力。他的目光从桌上众贵族骑士身上缓缓转了过去,似乎意有所指:“我对你的期许,便是如同在座诸位一般,勇敢忠诚,恪守七诫。”
七诫?
林鱼青立刻看了一眼艾达,满腹疑惑,却又不能问。他此时穿的是一件联盟不联盟、桐源不桐源的华丽长袍,号称是东方某个“和玉城城守之子”;如果连这个看起来人人都好像知道的事也要问,不免令人生疑。
这时身边众骑士领主听了,已经一一站起,向梅索科伯爵举起了酒杯;唯有一个坐在老伯爵右首、身材臃肿肥壮的中年男人没有动。在众人纷纷落座后,他用手帕抹了抹自己稀疏的胡子,对蜜娅笑道:“教皇冕下也希望,夫人日后能更加虔心服侍神明。”
他这话一说,长桌上刚刚热乎了一些的气氛顿时又静了下去;众人的一双双眼睛,都瞧向了蜜娅,神色各异。
蜜娅眨了眨湛蓝的眼睛,飞快地瞥向了自己的丈夫;见他点点头,她有些无措地低下头轻声说道:“神恩庇佑,必当自省。”
“你说这个胖子讨不讨厌?”艾达凑近了,在林鱼青耳边小声说道,唇齿间还喷吐着热苹果酒的气味:“成日这样阴阳怪气,好像认定我们不忠于教皇,盯我们比狗盯骨头还要紧。”
“为什么?”
“罗曼丹说,那是因为父亲一直以来,缴给皇帝陛下的税金都比给教廷的多。”趁着桌上又一次响起交谈声,艾达轻声解释道:“可是本来就应当这样呀!”
林鱼青不大明白这些事,只是他对教廷全无好感,立刻附和道:“难道必须多收了税金才能侍奉神明?”
“就是!”艾达轻轻一拍桌沿,缩了回去。
仆人在众人间穿梭,为骑士领主们又添上一篮篮松软的“潘德美茵”。梅索科伯爵以手帕掩口,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肩膀震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他停下来后,却没理会大女儿的轻声询问,反而转头朝胖子督军道:“托了沙路尔特大人的福,如今集英岭及周围治地中,坠灵之乱几乎已经绝迹了。教皇冕下召集诸位阁下前来,其实倒没有了用武之地。不过,即使诸位只是盘桓几日,我也……”
“伯爵大人这话说错了。”督军抓起一块白面包撕成两半,挑拣着中间的杏仁和核桃,边吃边说:“沙路尔特大人之所以负伤,正是因为这儿的****棘手。一整个村子的人都从他手下逃脱了,岂不是说明您正需要教廷的援手吗?恐怕我与诸位大人都还要再叨扰一段时间呢。”
林鱼青听到一半时,已经一个激灵,装作品尝奶酪和水果的样子低下头,想仔细听接下来的谈话。
但是督军这话说完以后半天,梅索科伯爵也仍旧沉默着——他只是掀起眼皮,与罗曼丹交换了一个沉重的目光。
那胖子督军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皮球架在一个圆筒上似的,连他伸出的五指都肥肥短短,嵌着肉涡。他朝老伯爵笑了一声,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