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敲击在午后的薄雾里,在宁静之中逐渐响亮起来。白雾一般的细雨将草地、高塔与天空涂抹得朦朦胧胧,一队骑士远远地走在雨中,模糊了颜色,看上去仿佛一张油画。
雨雾里,他们的盔甲不再闪光,从银色变成了一抹长长的浅灰。进入庄园以后,随着这一队骑士越走越近,他们肩上被雨淋湿的红羽毛,浸水深了色的旗帜,以及垂悬于马侧的佩剑,都逐渐在主堡的视野中清晰起来。
从浅黄的岩砖城堡大门中,立即迎出了几骑,朝教廷审判骑士队行去。走在最前头的,是一个平肩窄腰的棕发男子;与他一比,身下的高头大马都显得小巧了。他与为首的几个骑士互相行礼致意后,那棕发男子调转马头,一边交谈,一边与另几匹马一起朝城堡的方向并行而来。
“父亲的病这几年越来越重,这次审判团来执行教皇口谕,都交给罗曼丹去应付了。”艾达的声音在身旁响起来,虽然嗓音清柔,语气却低低沉沉:“我姐姐很快就要……就要承爵了。有罗曼丹在,父亲总算也能放心了。”
林鱼青趴在窗台上,看了她一眼。
艾达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并不如何哀痛,只是有些与年纪不符的寂寥麻木——梅索科伯爵缠绵病榻已经几年,庄园上上下下每一个人,都对那一天的到来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在离世前完成承爵仪式,也是梅索科伯爵自己的意思。
林鱼青呐呐地不知道该安慰她些什么好,在心中叹口气,从厚度惊人的岩砖窗户里探出了头。
窗外雨丝飘洒,粘在林鱼青乱蓬蓬的黑发上,湿湿凉凉的,沁得发根间尽是潮气。等那一队骑士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他缩回来,伸手抓了抓头发,向艾达问道:“原来那个就是你姐夫。你姐姐呢?我来了快两天,倒没见过你姐姐。”
“我也好几天没见到她了。袭爵典仪事关重大,又涉及到我们家的坠灵传承,她这段时间要学的实在太多了——”说到这儿,艾达忽然看了林鱼青一眼,语气一软:“所以那一天才由我代她去祈福了嘛。”
林鱼青不以为意地点点头,趴在窗台上问道:“今天来的又是哪些骑士?”
提起这个,艾达就忍不住吐了口闷气。
自从沙路尔特骑士长意外负伤,返回自己的领地之后,教廷像是忽然对集英岭产生了极大兴趣;在这几天里,陆陆续续地从联盟各地又赶来了数批骑士,别看此时才刚刚中午,眼下这一队却已经是今天到达的第二拨人了。
“我看不见他们的家徽,”艾达个子不够高,伸长下巴往外看:“不过我想八成也都是来自国内一些大家族吧,倒未必直属于教廷。其实东家还是西家,又有什么分别,总归是一群跟了教皇,眼睛就生在了头顶上的家伙。”
林鱼青抿起嘴唇——此时从他的角度望去,只能看见骑士队伍的尾巴;他忍了忍,还是没有忍住:“我想不通!有了教皇命令,难道就可以屠杀无辜吗?他们来的人越来越多,再不告知伯爵大人,不知道外头又要死多少人了。咱们什么时候去找你父亲?”
“父亲这两日精神差得很,说不上几句话便气喘咳嗽,难受得很。现在告诉他,病情万一重了怎么办?”艾达皱着眉头,显然又被勾起了一件心事:“你当我不急吗?我想来想去,虽然你说那刺客不是你村子附近的人,但肯定也是一个刚刚逃出屠杀的流民。除此之外,再不会有别人想让我死了。”
林鱼青焦躁地叹了口气,感到她这样的贵族小姐,始终也不能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只是连他自己,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在此之前的十六年人生里,他遇见的最大一件事,不过是采买种子时丢了钱袋;如今一夜之间连遭变故,肩膀上又担起了无数人命,他早已有些茫然了。
正当两个孩子相顾无言、陷入了沉默时,虚掩着的房门上响起了轻轻的敲击声。随即,只听施劳的声音隐约穿过门板,回荡在砖石房间里:“艾达小姐,您在里头吗?”
艾达弯腰将她束了个结的长裙解开,遮住了她的帆布裤子,走过去拉开门问道:“什么事?”
施劳看了一眼她皱皱巴巴的白丝裙,喉头动了动,才继续说道:“是这样的,刚才到达重森堡的这队骑士,是教廷召集的最后一批人了。罗曼丹大人决定在今晚摆一个洗尘宴为他们接风,蜜娅夫人和您都得出席……”
“我不去!”
艾达一拢浅黄头发,几个字像钉子一样钉了出来。施劳苦下脸,嘴边又浮起了熟悉的纹路。
“您不去可不好,”他劝道,“这并不是一次小聚会,连督军大人也要出席。咱们伯爵大人没法起身,可全指望着蜜娅夫人和您——”
“没法起身,还不是被那个胖子气的!”艾达抢白一句,正要像以往一样对胖子督军冷嘲热讽一番时,却忽然住了嘴;她转过头,与林鱼青交换了一个目光,在彼此的眼睛里都发现了亮晶晶的光。
两个孩子虽然暂时还没有办法,但都感觉到一个点子好像正在慢慢形成。
艾达咳了一声,对男仆说道:“不过这样的大事,按理我是应该去。”
施劳猛地一睁眼,像是不敢相信自己今日的好运气。
“不过,我要带着他去。”艾达说完,一抬手,指着窗边的少年说道。“记得告诉罗曼丹,给他也安排一个座位,就坐在我身边。”
“那、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