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跑下坡、又突然刹住了脚的时候,林鱼青耳朵里全是他自己沉重的喘息声和心跳声。
少年犹豫着转过头,又朝身后看了一眼。
他刚才借着余光,仿佛看见后头亮起了一阵隐约的五色光芒;但此刻目光一扫,远处却仍是一片幽静的黑暗。堡垒半塌着的阴影,仿佛在倾倒了一半之时被凝固在了夜色里。
少年的呼吸喷进初秋的凉夜里,浮开一阵隐隐的白。
大祭司会不会告诉斯图卡真话?
不……大概不会。他为了拯救獠国,甚至愿意送十万人陪葬,区区几句谎言又算什么?他那样聪慧灵透的一个人,想个借口还不容易吗?林鱼青咬紧嘴唇,踌躇了两秒,又拔腿朝大军集合的火光处跑了过去。
这么看来,斯图卡是拖不住大祭司多久的。一旦他回到军中,一定会对自己和艾达采取行动——林鱼青脑子里转得飞快,拼命地考虑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首先要带走艾达,绝对不能让她再成为人质了!
接下来呢,以獠国的军力和坠灵,能够完胜这一场仗吗?
林鱼青一边跑,一边被一片惶惶茫然给笼罩住了。
一边是一个毫无势力、仅有一只坠灵的十六岁少年,另一边是一场卷进了十万獠国士兵、异族顷族之力,牵动了这块大陆命运的大战——他的人生竟然与这个夜晚产生了交集,已经够叫人觉得不可思议了;他能做些什么,好让这一段历史不会滑向深渊?
“谁!”前方响起一声高喝,有人举高了火把:“站住!”
原来他已经跑近了——林鱼青急急地顿住脚步,叫道:“是哪个部落的弟兄?”
听见了大陆通用语,那巡逻士兵的火把略略降了下来,映亮了一张布满污痕的长脸:“你不是獠国人……你是什么人?”
“我是刀锋部落的客人,与你们一起上过战场的。啊对了,锋月族长认识我,我……我有急事要找她!”
那士兵犹豫了一瞬,发出一声呼哨,叫来了另外几个队友,随即对他道:“跟我来。”
林鱼青喘着气,借机抬眼张望了一下远方。这儿地势稍高,他正好能看见獠国部队的火光在夜幕下排成一列列,从坡下整齐地延伸了出去,亮成了无数条长长的笔直火线,布满了这一片平原。
堡垒坍塌这样的惊变,足以击溃打乱任何一支军队;而仅在短短片刻之间,獠国部队就已经迅速重建起了秩序、整理好了编制,真不愧是天生的战士——
林鱼青的赞叹,在他随着那巡逻士兵走进临时营地时戛然而止。
当他走过一排又一排的士兵时,少年不知不觉地屏住了呼吸。军队指挥官的能力毋庸置疑,但是在獠国部队平稳有序的表象下,有另一股沉沉的、驱之不散的什么东西,正浓浓地浮动在士兵们的呼吸与眉宇之间。
几乎每一个人都在低声地做着祷告。
“以战士的灵魂向你祈求……”
“……慈悲给予你的子民,惩罚施给你的敌人……”
“你的光芒,将驱散黑暗……”
一片片只言碎语,在少年穿过一个又一个部落军的时候,断断续续、纷纷杂杂地涌进了他的耳朵里。
士兵们全身心地浸在祷告里,一手放在胸口,一手紧紧握着刀柄,甚至连身边有人经过时也没抬头。他们是如此虔诚,即使以獠国人一向是狂信者这个标准来看,也虔诚得叫人心惊:他们像是坐在一条即将倾翻的小船上的人,正死死地抓着船边,抓得骨节也泛了白——他们并不怕死,却只恐惧着这艘船会抛下他们。
当他穿过了祷告声,夜风也重新凉了下来的时候,那个长脸巡逻士兵朝少年开口说道:“将领们和族长们都在前头开会,我去通报一声。”
事实上,用不着他通报,林鱼青就已经远远地瞧见了锋月族长的背影。
獠国军撤军时情况危急,除了随身兵器、一些火把之外,几乎什么也带不上;族长们与将领们此时只是站在营地外的一片树林旁边谈话罢了。他们二人刚一靠近,就有人扬声问道:“怎么了?”
“这个男孩说他有急事——”
“锋月族长!”不等那士兵说完,少年就忍不住喊了一声。
人群中那个颀长的影子转过身,迈步从林荫中走了出来,被火光映红了她那半张被烧得凹凸不平、触目惊心的脸。
林鱼青刚刚冲了两步,登时止住了脚,惊异交加地望着她。
锋月还完好的那一只眼睛里,清清亮亮地在火把下闪烁着光泽;她似乎试图笑了一下,但与另一侧烧毁的面容一起看时,很难认出这是一个笑。
“原来你没事。怎么了?”她的声音被浓烟熏得十分沙哑,咳了一声以后,这才清楚了些。
“族长,你、你的……”
“别做小家子气,”锋月微微地抬高嗓音,“什么急事?”
原本所谓的急事就是一个托词,只是林鱼青面对着此刻的锋月,竟有点儿说不出口了——压下微微的、古怪的歉疚感,他终于还是一咬牙道:“我想请你带我去见艾达!”
即使是被训一顿,林鱼青也认了。但他万万没想到,锋月一愣,反问道:“艾达在哪儿?她不是应该和你在一起吗?”
“没有——你、你们不是找到艾达了吗?”少年结结巴巴地问道,一时不愿意去想艾达可能仍然下落不明:“斯图卡明明说……对了,你们发现了白泉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