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修将磨刀石扔下城墙,将右手的食指按在斧刃上,轻薄如纸的刃锋压得指腹微微下陷,而后切开一道细小的口子,一滴殷红的血珠慢慢地沿着指肚滑落。埃修细细端详那道血口,它已经不再流血了,被分开的皮与肉正在以缓慢却肉眼可见的速度闭合,很快食指上就只剩下一条苍白的细痕,不一会就被周围丰润的血色淹没了。那道伤口仿佛从来就不曾存在过,可那滴血珠已经在他的掌心风干了,一条斑驳的暗红色缎带从指腹一直拖曳下来。
埃修面无表情地攥紧拳头,掌心合拢,将血珠碾成细小的粉末。他摊开手,而后他轻轻地摩挲着自己的脖颈,用手指感觉着大动脉的位置。如果朝这里砍下去,最好连脑袋也一起砍断,那就算把我泡在‘潘德最珍贵的佳酿’里也是不可能愈合的吧?他满怀恶意地想。如果我死了,那马迪甘的那个狗屁预言是不是就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阵电流流窜过埃修握着短斧的左手,手背上的每块肌肉都轻狂地颤栗起来。他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斧柄,心脏因为这个激进的念头怦怦直跳,并非出于畏惧,而是出于兴奋,仿佛他要砍断的并非自己的命脉,而是束缚自己的锁链。
可我真的想死吗?埃修在心里问自己。
真的想死吗?有人在心里又幽幽地问了他一遍。那个声音低沉暗哑,只有被劣质麦酒浸泡很久的喉咙才有这种砂纸般粗糙的音色。老酒鬼也有一个类似的声音,只是腔调却不一样。老酒鬼每次开口说话既轻佻又傲慢,那玩世不恭的戏谑几乎跟他嘴巴里的酒气一样浓郁。而这时在埃修心里问询他的声音却无精打采,仿佛一个颓唐的中年男人。埃修一时间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很亲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为什么想死呢?那个声音问他。你还不到二十岁,却已经让好几个不可一世的超一流武者们尝到了地面上的尘埃是什么滋味;你目前仅仅是一个雇佣兵头领,然而很多大人物都记住了你,将你的事迹在云端之上传颂;你甚至已经准备好了在北境大展拳脚。如果那么想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许在雅诺斯角斗场时你就该乖乖引颈就戮了。
我知道你什么时候产生出这种自我毁灭的念头,就是从那个来自帝国的女孩在你面前念出马迪甘的《预言长诗》的一刻起。那个声音继续说,仿佛一个摸进他内心最幽僻之处的魔鬼,每一句话都能紧紧攫住埃修深埋的想法,然后把它们像萝卜一般连根拔起,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之中。我也知道你为何会产生这种念头:你为那个无聊的愚蠢的莫名其妙的预言感到愤怒,而相信这个预言的人也同样让你愤怒,他们看你的眼神,对你的指指点点使你觉得自己像个提线木偶。最糟糕的是,你到目前为止所做的一切基本出于你自己的选择。你察觉不到操纵你的绳子,而对于这种“未知”所滋生的恐惧则是你愤怒的根源。
死亡当然是逃避恐惧的最好方法,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死了,巴兰杜克这个姓氏就在潘德永久的消失了。那个声音最后顿了一顿。我也白死了。
“我不想死,也不能死。”埃修低低地回答,他认出这个声音的主人了。“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是。不光是为了我自己,”他的声音轻微得自己也听不见,“也是为了您……父亲。”
只是我,真的是已经出离愤怒了啊。
愤怒就要发泄,埃修对自己说。城外刚刚好就有绝好的发泄对象。
……
西门第二座与第三座内瓮城之间的空地已经支起了不少大锅,粘稠的绿色药汁在里面翻滚着。每个大锅旁边都守着一名戴着面具的杂役,在不停地用粗长的木勺搅拌。
“第三排锅已经开了,每个锅放半斤燃血甘草。”戴着乌鸦面具的男人在一旁发号施令,他站在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平台上,视线透过升腾的蒸汽不停地在锅与锅之间扫动。他无疑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药理学者,仅凭眼神就能判定药汤的熬煮程度。而同样,正因为经验丰富,他即使与那些大锅保持了一定距离也仍然戴着面具。
“第一排已经好了,立刻起锅!”他喊道,“动作要快!迟了兴奋药的效果就没那么强烈了!已经出现不适反应的立刻换人!”
露西安娜在第三座内瓮城的城门处远远地看着,用三层丝绸严严实实地捂着口鼻,只有这样在空气中浮沉的甜意才不会钻进她的鼻腔。那是燃血甘草在高温下释放的气味,经久不散,虽然很好闻,但是如果不想在接下来的三个月间内分泌失调的话,还是敬而远之为好。除了波因布鲁大概没有别的地方会见到论斤记的燃血甘草了。北境以外的所有国家都将这种具有强效兴奋作用的药材列入了黑名单,虽然少量的燃血甘草能在短时间内减轻一名士兵对痛觉的感知并最大程度地刺激神经肌肉,让他在战场上凶悍得堪比菲尔兹威的狂战士,但却会极大程度地破坏人体的免疫系统。一旦服用了燃血甘草,后半身就要与无尽的病痛一起度过了。
“有没有后悔没跟着其他人一起去避难?”白髯及胸的老人拍了拍她的肩膀,他同样用丝绸捂着口鼻,“要不是王立学院严禁对学员采取强制手段,我早就把你打晕了塞进马车。要是出了事,厄尔多估计会把我五花大绑送到伊索斯给贾斯特斯出气。”
“如果我没记错,这条院规还是院长你自己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