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江合流,西北可望长安。
赣州城着实是小,一行人进得城来,两刻钟便是从东到西将整座城横穿了过去,马车在城西一处停下,赵璟煊被庆来扶下车的时候,便觉一阵一阵的喧闹声传了过来。
“这是何处?”他感受着车内久坐有了些微僵硬的身子慢慢舒展,一边随口问道。
张奇桥就在一边道:“此处名为赣州行会,同那驿馆有所相近,只是规格比之不及,却是由往来商贾自发组建。这城内并无客栈,宅院颇小,也多是隐于巷中,若不入驿馆,便只此处尚能住得。”
赵璟煊随口问问,也并无许多要求,只是听了张奇桥的话,却生出些好奇来:“商贾聚集之所么?”
“正是。”庆来扶着赵璟煊朝里头走,张奇桥跟在另一边,边走边解释道,“此处称作双江合流之处,赣江之源头,北部南下的船只到得此处便是需要上陆换行车马,经赣州城南行至梅关驿入广东,反之亦然。是以此城内多有商贾停留歇息,时日渐长,便形成了这般规模。”
“我往日只听闻北部贩牛马,南方有米粮,却不知广东湿热之地也可经营?”赵璟煊想了想,问道。
众人已进得一间小院,比之沿途所居大有不足,不过胜在精致,也能住得。如今赵璟煊不能视物,身外如何到底是无所谓的,眼下庆来扶他进到院中,穿过天井入中门又绕过天井,进了主屋。
张奇桥随侍一旁,待冬梅张罗先上了茶让赵璟煊润润喉,又将外衫换了宽松衣衫,见赵璟煊神色放松下来,才斟酌道:“王爷所言不无道理,若只广东一省,自然有所不及。然我大楚疆土广大,北有罗刹,东有倭人,南部汪洋无尽,自有诸多南洋岛国归附我朝,而自先帝朝始,有西部万里之外佛郎机之国人渡海而来,于广州府登岸,为我朝文武礼仪、丰饶物候所慑,欲行贸易之事……”
张奇桥见赵璟煊神情,便继续道:“只是先帝有令,海外诸国人非传召不可入大楚,若行贸易,不离广州府福州府,当今圣上从未有过传召,是以大楚朝内除商贾外也鲜有人知。”
赵璟煊端着茶,显然是被张奇桥言语带入,勾勒出一个全然新鲜的景象。他往日并不清楚大楚疆域如何,只知大楚□□上国,自有八方来贺。东南沿海虽有倭寇,却不足为惧;南部陆地之外是无边海洋,南洋诸岛却是闻所未闻;至于那更远的西方佛郎机国,更是不得而知。
如今听张奇桥所言,方知天下之大,竟有西方万里之国,远非大楚一方天地。赵璟煊越发好奇起来,便问道:“既是如此,这赣州城中往来商贾想来都是要往广州府去的,倒是与我们同路了。却不知那海外诸国人竟也是要米粮牛马的么?”
张奇桥就笑道:“王爷尊贵,想来有所不知,我大楚牛马虽壮,但那海船最是凶险,航行万里,船上牲畜便是十不存八。南洋诸岛陆地狭小不若我大楚物产颇丰,便以珍珠珊瑚香料等物换得米粮布匹精铁等等;而那西方佛郎机人则奉我大楚茶瓷丝绸为至宝,多以金银易之,也颇得他们万里之外那国王欢喜。”
赵璟煊颔首,不由出神道:“原来如此。我竟是今日听闻,方知天下之大,海外万里亦有邦国,以往倒是坐井观天了。”
张奇桥忙道:“王爷切莫妄自菲薄,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王爷身份尊贵……”
赵璟煊本不甚在意地听着,心思却是游移到万里之外,不防此时春桃扣了扣门,打断了张奇桥的话,也让赵璟煊回过神来。
“王……少爷,现下这赣州行会所派十数杂役已在门外候着,正要见过少爷。”春桃在门口道。
这一路下来众人俱是称赵璟煊少爷,沈将军则作沈公子,却像是富贵之家结伴出游,便是白龙鱼服,稀松平常。赵璟煊已是习惯,只觉省了不少周旋,多了几分随心之感,只是如今乍一听这行会竟是有杂役派下,不免有一问。
春桃还未出声,张奇桥便答道:“行会地域虽广,如这般庭院却是鲜少,商贾一行多有货物,但入行会当中,独居一间便配一杂役,如这般庭院便少不得十数人的。”
赵璟煊就点头道:“竟还有这般规矩,让他们进来罢。”
春桃就出去叫人,张奇桥见赵璟煊不曾再问,也不再多言,就退至一旁闭口不语。庆来和冬梅两人侍立赵璟煊身后,一人接过茶水,一人又递上糕点,赵璟煊一派怡然之态,安然处之,便是通身富贵做派,做不得假。
那十数杂役进得门来就见这般场景,不免重新揣度这主人家身份,言语之间便更加谨慎,不敢有丝毫怠慢。
庆来在赵璟煊身边说到那杂役们现下已在堂下,赵璟煊点点头,庆来就开口让他们各自报了姓名,见个礼便成。众杂役便依言行事,赵璟煊本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听着,却不想听过了十四个,到得最后一个时,下头传来一道温润嗓音。
“小人季哲明,见过赵少爷。”
那嗓音如玉浑成,悦耳之余,又有坚忍不屈之气内蕴,加之此人声调平和稳重,不卑不亢,此势此质,但只一言,先前十数人便不可与之相提。
又听姓名,其余杂役多为李虎张牛之流,不甚文雅。听得此名,赵璟煊却是思索片刻,而后道:“既明且哲,以保其身?”
下头季哲明似是愣了一下,而后道:“正是。”
赵璟煊点点头:“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