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子时三刻,日上正空。
金色的琉璃瓦反射阳光,映得整座宫殿闪烁耀眼。他一身白色锦衣,快步踏上阶梯,往大殿走去。每天的这个时辰他都要到这来向嘉靖汇报情况,从不间断。可今天……
“皇上有旨,让同知大人先在殿外等候。”门口的守卫伸手拦住他。
朱承砚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守卫踏前一步,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成国公来了,正在跟皇上说话。”
——成国公就是锦衣卫指挥使,同知大人的父亲,守卫自然有些忌惮。
朱承砚沉默不语。
朱希忠从不插手锦衣卫的事务,更不会无缘无故来面圣,能让他亲自出马,事情绝不简单。
“成国公!”守卫急忙失礼,打断他的思绪。
“我儿子也在这啊!”朱希忠潇洒俊雅、风度翩翩,微笑着往他走来,亲昵地拍着他的肩膀,“来,陪爹回家去住几天。”
朱承砚的语气却有些冷淡,“我还有公事要办,你自己回去吧!”
“学会叫爹就是最大的公事!”朱希忠不由分说,拉着他就要往外走,“每个朝代都是以孝治国,大明朝也不能例外吧?”
“我确实有皇命在身……”
“同知大人!”一个蓝衣锦衣卫往他们走来,向朱承砚施礼,“皇上有命,同知负责的一切事务由卑职接手,请大人安心随国公回府。”
“所有事务?也包括那件事吗?”
“皇上说,鱼网既然已经撒好,自然有人负责收尾,大人请放心。”
朱承砚微微一震。
“皇命来了,这回你没有借口了吧?”朱希忠哈哈大笑,“孩儿,随爹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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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你让皇上革去我的职务?”
从承天门出来,已经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内城。父子自然不能并排而行,朱承砚落后半步,淡淡道。
朱希忠微笑道:“你是朝廷三品大员,为父哪有本事革你的职。我只不过是求皇上,放你几天假而已。国公府马上要办喜事,你总得回家吧?”
“什么喜事?”
“我儿子要娶亲了,哈哈!”
朱承砚皱眉,“你有几个儿子?”
“除了你之外,好像没有了。”
“你想干什么?”
“这是为人子女对父母说话的态度吗?”朱希忠故作不悦地道,“你作为独子,不早日成家延续香火,还等着做朱家的罪人吗?成国公可是世袭的爵位,要是断送在你手里,列祖列宗非从棺材里跳出来不可。”
“你想干什么?”朱承砚还是这句话。
朱希忠叹了口气,无奈地道:“爹只是觉得你年纪到了,应该有个家室。如果你不想娶妻,那可以先纳妾。找一两个善解人……”
“你监视我?”朱承砚打断他的话。
“锦衣卫遍布天下,我这个御封的锦衣卫指挥使想知道下属的行踪,不过分吧?”
朱承砚冷哂道:“原来如此。你是怕我坏了门风,有损国公爷的脸面。”
“无论如何,每晚出入烟花之地总不是好事吧?你心仪哪位姑娘,就把她接回府中,无论你娶不娶我都不过问,这总行了吧?”
朱承砚注视着乃父,淡淡道:“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不想我再为皇上卖命,而是安安稳稳作国公府的大公子,将来再继承你的爵位。”
“这样不好吗?世袭公爵,永享俸禄,比任何大臣都逍遥自在。”
“你以为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权力跟地位?”
“你不是?”
朱承砚不答反问道:“那个女人是不是叫瞿心竹?”
朱希忠全身一震。
“锦衣卫遍布天下,我这个御封的锦衣卫同知要查一个人,也不过分吧?”朱承砚平静地道,“你是得到了很多,但却偏偏没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因为你是成国公,你做任何事都要为这个爵位负责。”
“你想干什么?”这一回,轮到朱希忠问这句话了。
“我不想为任何人卖命,也不想为任何东西负责。”
“你……”朱希忠全身剧震,抓住儿子的肩膀,骇然道,“你要走?”
“我与皇上有约在先,只要时机一到,我就离开朝廷,今生不再为大明朝效命。”
“什么时机?”
“就是我二十二岁之时。”
朱希忠愣愣地看着儿子,脸上血色尽失。
“我十四岁加入锦衣卫,到二十二岁就有八年。八年时间,足以还清君臣之义。”
“那父子呢?”朱希忠苦笑,“是不是四年就足够?”
“父子是骨肉至亲,我没法还,也还不起。”朱承砚神色平静,淡淡道,“我走之后,皇上会恩准你收养一名义子,代袭爵位。”
“义子?”朱希忠哈哈一笑,“我有自己的亲生儿子,却让我却找一个没有关系的人来代替?”
“如果你不肯,可以把我留下。”朱承砚冷淡地道,“你是我父亲,我不可能左右你的决定。所以我的计划里本就没有考虑你这部分。”
“如果我让你留下,你就留下?”
“是。”
朱希忠又笑了起来。这一次,他的笑声就有了说不出的苦涩之味。他的高贵、优雅、潇洒全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忧伤与无奈。
他苦笑着松开了手。
“上官丫头说的对,你太难猜了。连我都猜不透,连我……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