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三回
秦英见人已经醒了,伸手去探他的脉,看他的心悸已经缓和下来,便毫不留恋地起身出去了,把后续处理统统交给如七。
她穿着道袍进大兴善寺给僧人诊脉问疾,本来就是犯了佛道两派的忌讳。秦英坐在那里不言不语,却不意味着她感觉不到那些人看向自己时深深的敌意。
如七从秦英身后绕过来,合手对她施了一礼,之后如释重负地道:“多谢。”
秦英摆摆手,面上挤出了一个苦笑来:“方外之人不讲那些虚礼。”
如七再是迟钝也能察觉出秦英的精神不怎么振作,和她同行了一段,将她送到了大兴善寺的角门时低语道:“他们是记惮着你才会这样,不要与他们计较了。”
秦英挑了一下眉,仰头直视着如七缓缓道:“恩怨易结却难解。想必他们厌恶的,不光是我的道门身份吧。”大兴善寺法会暂停了,寺内的围观众人已经散去,角门除他们俩再没有一个人影。
“佛道两派当真是不能和平共存的吗?”如七听罢不禁问道。
她的目光偏落在了远处的角门雕花上:“若方外之人都不重千万般浮华,此事或是能行。然而人若没有丝毫功利心,还会在长安城里呆着?单纯为了传法布道我是不信的。”
言下之意是若人无私,便早早地隐居起来了。毕竟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的人少,方外之人站在方内原本就是一个笑话。
如七静静听着,不知要怎么接话了。虽然这套逻辑有些偏僻,但是他意外地能够理解她的意思。
秦英看对话没有继续往下深入地余地,便回身再次对他施了一礼,辞别如七和大兴善寺。她回到隔壁坊的崇业坊玄都观时,法会已经做完了,玄都观主特意将她招进了小室,问秦英刚才为何中途与僧人出观。
她感觉大兴善寺的法师在放焰口时出岔子,迟早是要风传出来的,于是也没有向观主保密,将自己为法师诊脉的事完整说了一遍。
观主摇着写了“道可道”的折扇,听罢沉吟了一会儿疑惑道:“佛门会主动屈身请个道医为人治病?”
“大概是旧识一力主张请我过去,而其他人并不愿意。因为我进大兴善寺时,那些僧人都冷眼相对。”秦英说罢叹了口气。如七考虑到了法师的昏迷要及时医治,却没有深思这无疑是给她招了麻烦。
佛道两派本来就是在七月十五对峙,他好心将身为羽冠的她带进了佛寺,不引起僧人的强烈排斥之意才怪呢。佛门今天被削了面子,而秦英正是见证了这个窘困的人,还不知以后佛门要如何封自己的眼耳口鼻舌身意呢。
玄都观主摇扇子的手停下来,拢起了折扇放在手心敲了几下,对秦英语重心长地告诫道:“——你和旧识毕竟立场不同,应对之时务必小心。”
秦英当时点点头,然而没将他的话切实当回事儿。在秦英的心里,如七的身份无论如何变化,也始终和还和两年前一般,是个不懂世事的僧。
他对秦英毫无威慑力。不过秦英低估了如七身后的佛门,到底有多深城府。等到秦英被他坑得体无完肤时,后悔感慨皆是晚了。
两个人喝着茶聊着天,半个时辰不知不觉地溜走。秦英看窗外的影子已经短了一大截,便起身离了玄都观。观主本想留她用个午斋,不过记起秦英是个有家室的,这种话也就只是客气一番了。
秦英出了崇业坊乘车到了兴道里,一进宅子就问管家,梅三娘可否回来了。
管家连连摇头,说夫人在早上就出门了。
她闻言心里瞬时有了个不好的预感,该不会这三个关系复杂的人还真的在玄都观里遇见了吧。
虽说侯君集是个有头有脸的公众人物,但他并不很看重脸面,当众和梅三娘萧皇后起了冲突该如何是好。萧皇后的精神向来足,然而年纪已经很大了。她这一把老身子骨,可是经不起侯君集的打击。
秦英想到了这里,站在夏日的阳光下头脑有些眩晕。她转头叫了今天下午轮值的车夫去牵另一辆车驾,她要来一趟萧宅才能放心。
然秦英下车去敲萧宅的门,应门僮仆听到她说明来意,欠身施了一礼便道:“******还没和我家老夫人进宅。”
秦英一时有些困惑。玄都观的法会已经结束,围观的人们早就走地差不离了,梅三娘和萧皇后竟然不在兴道里,她们俩如今会在哪里?
若秦英没有在兴道里瞥见侯君集的身影,便不会这般忧心了。说到底是她畏惧着侯君集,对梅三娘和萧皇后有所不利。
然而秦英想错了一点,侯君集虽然恨着重伤自己的梅三娘,但他定然是要顾忌着萧皇后的,不可能放着萧皇后的势力不管,去硬碰硬地触怒萧皇后这座大山。
萧皇后和梅三娘的关系若是不好,梅三娘在搬离萧宅以后,便不会时常和萧皇后往来了。但现在情况恰恰相反,这让侯君集在言语行动之前都要再三掂量。
秦英提心吊胆地站在萧宅的门口徘徊不去,生怕这两个人遇到什么不测之事,毕竟其余十五这个日子比较邪门,女子比男子阴气重,就该在今天闭门不出的。
僮仆见状便恭敬地请秦英进去等一会儿,兴许她们很快就会回宅。
秦英摇摇头准备婉言拒绝,就听到身后的十字街巷传来清脆的辘辘声。
回过头看去,一辆青色的牛车在青石板路上缓缓行来,一只雪白的腕子撩开了帘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