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脆响,一个三百年后价值连城的御用青花缠枝莲纹觚被扫到地上摔得粉碎,乾隆仍然不解气,把一整套青花五供器都投掷到地上摔了个稀烂,恶狠狠踩了几脚,而后方喘着粗气,一指跪在地上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海兰察怒道:“你再给朕说一遍,那个姓薛的小子是个什么玩意?”
老天呐,还要说,这都第六遍了,您没听烦我都说烦了,说一次砸一套瓷器,养心殿的官窑贡瓷也太不值钱了吧?
海兰察直感觉头皮发麻,又不能违背他的意思抗旨不尊,只得低声快速说道:“回皇上,此人名为薛蟠,乃是金陵四大家族中薛家的族长,头上顶着皇商的名头。”
同样的说辞听了整整六遍,乾隆耳朵里从头到尾根本没有海兰察前半截话,什么狗屁金陵四大家族,就是京都四大家族,在他们爱新觉罗家面前都不够看的,他就在纠结最后那半句。
乾隆来来回回在养心殿里走了几圈,回过身一脸不可置信加暴怒地重复:“皇商?区区一个皇商,就胆敢欺负到朕的……头上?他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嫌脖子上那件物什碍事?!”
又是这句话,又是这句话,实在不知道怎么接口的海兰察深深把头埋了下去,他就觉得薛蟠挺冤的,人家又不知道那是你儿子,要是真知道是你儿子,长了三个脑袋也不敢去招惹啊。
左右看了看,养心殿所有他能搬得动的瓷器都已经支离破碎了,乾隆终于从抽风性的循环往复中解脱了出来,没有让海兰察把同样的话再说第七遍,长长吐了一口气。
他沉默良久,容长脸上浮现出一种难言的愧疚与感伤:“都怪朕,全是朕不好,倒叫……叫他受委屈了……”
海兰察不料他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句,短暂的错愕后反应过来,立时恨不能把自己耳朵割下来,以示他对于皇家私密之事没有一丝一毫的窥探之心。
一个当皇帝的怎么能当着下臣的面说这种话呢,这人也太不靠谱了。
海兰察当然知道林琳出身有蹊跷,可是他自己猜出来的跟皇帝亲口说的毕竟是两个概念,是以听得寒毛直竖,生怕皇帝感叹完了觉得不对劲,顺手把他这个知情人一刀宰了。
——再说了,你儿子受什么委屈了,满打满算也就口头上被调戏了几句,又没缺胳膊没少腿的,薛蟠连小手都没能摸着,说了几句浑话就被你儿子打得半死不活,更何况你这个当老子的还明显要拉偏架给儿子再出一次气。
乾隆倒是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下这员猛将的忐忑不安与腹诽,一门心思沉浸在满满的愧疚里,半晌后又道:“你说姓薛的是皇商,是管着哪一块的?”
这话倒没有问错人,海兰察接了皇帝的暗旨,对这次的任务十分看重,私下里做了不少功课,许多事情都已经打听好了,此时沉一沉心思定一定神,抬高声音朗声道:“回皇上,薛家虽然有着皇商之名,到了薛蟠这一代十分无能,并没有得力的主事之人,不过凭借先祖的情面,领着内帑钱粮,采办些许杂料,身上并无正经差事。”
“凭着先祖的情面?他凭的是谁的情面?朕怎么不知道他倒有什么祖宗值得人拿出来说道?”乾隆踢开地上的瓷渣碎片,坐回到龙椅上,闻言不住冷笑。
这话问得,可叫人怎么回答?海兰察又被噎了一下,心中没底,声音自然而然又低了下去:“回皇上,薛家乃是世宗时紫薇舍人之后,其后五代皆为皇商,共分有八房,薛蟠乃是长房长子。”
“紫薇舍人?好一个紫薇舍人!”乾隆嗤笑一声,不屑哼道,“薛家六代左右不过出了一个紫薇舍人,顶了天就是一个撰写文书的小官小吏,后代更是操持商贾贱业,我爱新觉罗家自太祖天命至今,已得六任皇帝,一十九位亲王,余下更有郡王、贝勒、贝子无数,岂是他一个小小的薛家比得上的?”
皇上竟然当真跟个商家较上了劲,这么比较有什么意思呢,纵使赢了又不是多光彩的事情,平白降低了自己的格调——得,从这脸皮看,其实林璐林公瑜才是您亲生儿子吧?海兰察满头大汗,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怎么接话,暗暗腹诽着低头不语。
乾隆也没想听他的回答,摸了摸下巴,突然笑了一下,不再在皇商问题上纠缠,转而问道:“说吧,他们在荣国府上住着,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
海兰察心头一跳,急忙叩头回禀道:“恳请皇上赎罪,奴才并不知晓,林璐虽然平日里顽笑不禁,不过说些名山大川、风俗景致,也并不曾谈论家事。”
乾隆看了他一眼,喜怒莫测地眯了眯眼睛,淡淡道:“朕明白,你们毕竟是朋友,你自然帮着林家大小子遮掩,不过这事说出来,对他们并无害处,别说今日的事是他们占理,纵然不占理又怎么样,难道朕还能为难了他们去?”
海兰察一听就知道皇帝这是起疑了,急忙辩解道:“启禀万岁,奴才绝无虚言,奴才今日方才初见林家二公子,看不出深浅,但是单看林璐此人,看似好相处容易交心,其实戒备极深,许多事情都不肯轻易透露,这等私事自然就更不会拿出来与人说道,奴才确实一无所知,还请万岁明鉴!”
乾隆低头把玩着袖子上的盘扣,一径晾着他,并没有答话。
皇帝又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出这件事情的古怪来,他看着情形稍一度量,就明白这是林璐设了个套子给薛蟠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