冤仇城下,炽霰人的尸首、铠胄与兵器堆积如山,麻嶙嶙,黄惨惨,将那青铜色的城墙掩埋过半,远望犹如大漠瀚海里的湮城沙丘。此处怎会有如许多炽霰官兵的骨骸?莫非这座城便是始皇帝与阎界鬼怪决战之地?倘真如此,当年的战况该是何等惨烈啊!潮水似的炽霰残军,绝望地轮番涌向这座永远不可能被他们攻克的鬼城!—— 他们没有砲弩,没有云梯,没有攻城槌;他们羊入虎口,只能在鬼怪们的箭雨中一排排倒下……最终全军覆没!林始皇在哪儿?他也饱含憾恨地倒在这儿了吗?
踏在千万同胞尸骨铺筑成的地面上,仉飒、陈方、闵天河不禁有些凄然,却无暇表露哀悼——
“快走!蠢货!”押解他们的鬼怪将鞭子甩得飕飗呼啸。
没有比这更糟的了:兵器、行李搜缴一空,颈上、腕上木枷铁铐,前后、左右千鬼百怪,四面、八方铜墙烈火,走路都显吃劲,哪有反抗的余力?三人被众多鬼怪押着,头顶长鞭噼啪横飞,间或“刺啦”厉响着抽到身上,衣布、皮肉一并撕掉,血流如注,痛不可当。好容易得个喘息的空档,陈方望见另一队鬼怪汇合过来,也要挤着进门;他随便往其间一瞟,不料却看到了铖铩、索明岚两个!
“铖将军?!索将军?!”仉飒、闵天河也发现了。
两队间距尚远,说不上话。铖铩昏厥未醒,被个潜沙鬼背死狗似地扛在肩上;索明岚同仉飒他们一样,木枷铁铐,衣衫褴褛,鞭痕累累,冷看了仉飒、陈方、闵天河一眼,眼神似死人一般。
“……主公会不会也已经……”
仉飒扭头狠瞪闵天河:“莫要胡说!”
“闭嘴!”鬼怪一鞭子抽来:“再说话就割你们舌头!”
一目打量之,冤仇城似乎荒废了无数岁月,抑或野蛮原始的阎界鬼怪们从未修缮过它。青铜色的城墙多处毁损,仿若折断了牙齿的巨兽下颌;城门大开—— 有如青铜铸造、半米厚的巨大城门。
他们渐行渐深,才知此城竟有七重高墙,加上数不清的矮垣、复道、壕沟、隧洞……层层叠叠,回环缠绕,好似远古神话中囚禁牛头恶鬼的海岛迷宫,又似上古传说中困住十万大军的八卦迷阵,外人贸然难进、进辄难出。莫道千百年前,便是今朝,这城防也堪称坚不可摧—— 七重高墙,铜铸般的七重高墙!
穿过七道青铜巨门,他们终于置身城内。出乎所有人意料,七重高墙、七道巨门之内,却只有一座广场。
广场。
但也是阿鼻地狱。
猛火摇曳,血雨腥风,尸山尸海,扑鼻惨目;
数百鬼怪嘻嘻哈哈、猖獗狂笑,摆菜市、设宰场,片人肌、剔人骨,挥刀落斧、燎毛剥皮,嫩口的血肉现割现烤,耐嚼的筋骨硙磨碓捣;
千余人类凄凄惨惨、呻 吟哭号,上砧板、挂铁钩,活肢 解、活凌迟,挨劈遭削、血飞肉迸,美貌的男女涮锅剁臊,丑陋的老幼制腊做卤;
万亿虫豸嗡嗡蠕蠕、如云如茵,牛屎蝇、埋葬甲,林蟋蟀、球潮虫,钻革侵肌、鬼嘴分羹,生鲜的发肤强叮硬啮,腐败的脓疮狠刮狠锉。
再细观那集市当中:
野蛮的,数鬼共夺一人,大卸八块,腑脏狼藉,捧臂抱腿,当街坐啃;
文明的,排队等候店中,大镬煮人,熟割入盘,浇汁蘸料,下筷品尝;
老诚的,木柱绑束少年,火床伺候,刳其心肝,烙其鞭睾,成串叫卖;
炫技的,屠桩捆缚少女,刀光无影,妙手解剖,破腹屠肠,腥红满地;
标新的,活人扑摁地上,背凿孔洞,填薪于内,焚膏蒸脂,香飘远近;
立异的,数百铁弹烧红,破人肌肤,纳弹其中,嗅其炙烟,赏其哀嚎。
市中景象如此,更见城墙根下,一众童鬼幼怪东挺西歪,遍体蝇蚋乱爬,肚腹虚瘪,肢体浮肿,嗷嗷呜咽,乞施求舍,捡拾些带蛆的残羹冷炙、脏皮烂骨充饥,脏人皮拿来剥肤舐痈,烂人骨取来刮肉敲髓,活蝇蛆捏来佐餐调味,真是既可怕、又可怜、更可恶。
以上种种恐怖情状,哪怕如仉飒、陈方、闵天河、索明岚四人数十载南征北战、闯荡千军、杀人如麻,见之依然心惊肉跳、目不堪睹。正胆寒觳觫着,押队的鬼怪已将他们推入一座棚屋,令倚靠板墙、排队站立——
这棚屋内也是屠场!数十活人趴伏地面,腿脚埋在土里,分毫挪动不得;三五个鬼怪跑堂招待来客,随售买多少,以铜壶盛沸水、直淋淋浇人身上,将活肉生生烫熟,然后动刀片下,打包装盘出卖!可悲那些人类舌头被连根割去,眼睁睁看着、听着、感受着自己被浇上沸水、剌肌裂肉,浑身溃烂糜碎,比千刀万剐更烈十倍,无限恐惧,无限绝望,无限痛苦,却叫也叫不响、喊也喊不出,只能呜呜嗷嗷乱叫乱挣,眼珠暴突欲坠,血水、汗水、泪水流淌成河,真是惨不可视;有的人估计送来一两天了,身上肌肉割取殆尽,肋骨、脊骨、胛骨、盆骨无不暴露,脏器了然可见,肺叶艰难舒张,心脏勉力蹦跳,奄奄一息,求死不得。
四人完全呆住。潜沙鬼呼噜一吼,把铖铩“噗通”一声丢下地,转身笨大榔槺地挤出屋去。屋中群鬼纷纷怪笑叫起,提刀拎斧围拢过来,叽叽喳喳的什么语言都有,亦有吐几句人话的,大意无非是“又来新食材啦”云云。
“……大家别怕,主公一定会来救咱们。”仉飒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