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看懂了这八个字的意思,却又总是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有些不对。
是哪里有些不妥,我却又说不上来。
看看天色已晚,我便也不再看下去,念着“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几个字,回到了景芳斋。
花楹脸上是欲言又止的神气,我也只有假作不见。
不知道该怎么对花楹解释,终日呆在在福慧楼,有意无意地在逃避。而不知道该怎么理清朱娘子的旧事,也只有将一门心思都放在那些书册上——虽然,这只是另外一个我解不开的谜团,并不能为我的思绪提供多少安逸。
列女传上的句子又有出现。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
这是诗经之中的句子,《列女传》中用以歌颂卫寡夫人。
生离于地上,岂如死归于地下哉!
这是《列女传》中,息君夫人眼看着夫君被楚国所俘虏,而说出的话,这是她誓愿生死相从夫君的决心。
我心伤悲,聊与子同归。
齐杞梁殖战死,他的妻子赴淄水而死。《列女传》上的批词是:哭夫于城,城为之崩,自以无亲,赴淄而薨。
……
看到“彼美孟姜,德音不忘”开始,心中隐隐感到的不对愈发明显,终于渐渐明了。
太后所写下的,都是赞颂古代节妇的。
那些都是列女传上,盛词赞扬,并用以警示、教导后世女子的典范。
有的女子在丈夫身故之后,守节不嫁,富贵不淫,威武不屈。有的女子被逼迫改嫁,则力拼一死,追随亡夫。
很容易联想到的,是徽宗皇帝驾崩之后,太后的心情,应是如同那些女子一样,所以才有了类似的感触。
然而转念之间,却终是让我既感到深深的困惑,又心中暗惊。
守节不嫁,守节不嫁……
太后所写的,都是历代的节妇,她们的品行固然堪称典范,可以世世流传,以为后世女子的楷模。
可是,太后的情形,与这些女子并不相同,又怎能会有相似的心情,以至于写出这些句子呢?
太后与她们固然都是亡夫的女子,但遭际虽同,所处的情形毕竟大异。
就算是被金人掳走,就算徽宗皇帝被封为“昏德公”,但当时的韦氏,仍是大宋皇上遥尊的“宣和皇后”。
就算屈居在金国的五国城,就算“昏德公”亡故了,韦氏仍是被大宋皇帝遥尊的皇太后。
却又会有什么样的事情,让太后产生了与历代节妇一样的心情呢?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闪过,惊得我刹那之间一身冷汗。
我不敢再想,这样的念头,说出来,便是杀身之祸,就算单单是在脑子中想一想,也是大不敬的罪过。
可是说念头这种东西,虽然无形物质,却并非虚无,一旦产生,想要将其打消,便是不可能了。
我惶恐地翻着剩下的书册,手指竟止不住轻轻发颤。
再看到后面,又有一处,写着一则《列女传》上关于楚平王夫人伯嬴的批词:
阖闾胜楚,入厥宫室,尽妻后宫,莫不战栗,伯嬴自守,坚固专一,君子美之,以为有节。
伯嬴自守,坚固专一。
坚固专一……
我拼命抑制着自己内心的那个念头,然后一遍遍地告诉自己,那是我大宋的宣和皇后,是我大宋大宋皇太后,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可是太后亲自写下的这些字,却在渐渐反驳着我的推测,也在渐渐冲垮我的意志。
比之那一天,听到林先生讲述当年徽宗皇帝的皇子皇女在金国被俘之后的生活,我悲愤不可抑制的心情,今日的沉痛悲愤,简直已经到了懊丧欲死的地步。
“今欲求一死而不可得,痛悔当日之屈从也。奈何妾命一薄至此,既逢乱世,又遇离殇,苟活至今,愧对天地,愧对大宋,愧对列祖,愧对先皇……”
屈从,这两个字,再一次刺痛了我本已经发胀的双目。
求死怜稚子,苟活愧天地。
我再一次想起了这两句。
指甲掐进了手掌,刺得手心尖锐得疼痛,却并没有刺破头脑的懵然。
徽宗皇帝驾崩在五国城,而当年的太后,也将一件最重要的东西,葬送在了那里。、
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我,迫使我想要逃离。
我迫不及待地整理了那几本书侧,放在书架的最下面,严严密密地用油布裹好,再仔细收好。
我收藏地细致,就好像,我要把这个无意间窥破的秘密,深深埋藏起来。
离开福慧楼,却又不想立时回到景芳斋。
不,确切地说,我是不想呆在慈宁宫里。
哪怕见不到太后,但只要呆在慈宁宫这个宫房,我便忍不住觉得害怕,觉得心痛,觉得悲愤莫名,也觉得深深痛惜。
脚步漫无目的,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可以走到哪里去。
就算走出了慈宁宫又能怎样?就算走出了这座皇宫又能怎样?
就算我努力抑制自己不去想又能怎样?就算我烧了那些书册又能怎样?
一时间,我脑中有声音在说:“已经发生的事情,总有着抹不去的踪迹,再也无法泯灭了。这已经注定是事实,再也抹不去了。”
但一时间,脑中却又有另一个声音说道:“没有关系,宫中没有人知道,宫外也没有人知道,或者金国还有知道的人,但是看起来,这个消息并没有传出去。只要我不说,太后自己不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