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恪辰照实说了,再没有隐瞒的必要。她的性命虽是救了回来,可他再也承受不起下一次的变故。然则,世事无常,风云变化,谁也不知道明日会发生什么,变数太多。
“你就是因为这样不敢见我?”钱若水想笑话他,可话到嘴边却生出些许的伤感,心中触动,良久才叹息一声,“想是你我都老了,经不起生离死别。”
这样的话,上一世她是绝计说不出口的。她的人生只有生存与死亡,没有牵挂,死了之后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是谁。而如今不一样,她有爱她的人,人生不是只有生与死,还有爱。
佛说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她在这一世统统都经历过。上天确实待她不薄,兴许是觉得上一世的她太苦,在这一世给了她最好的弥补。虽说是人生之苦,可苦尽甘来,又是另一番人生经历。不说苦,哪来的甜。
能遇到他,生平至幸,再无所求。倘是那一刻她再无生还的可能,也是了无遗憾,只有牵挂。
“不是不敢见,而是害怕。”杜恪辰深以为此刻的自己有些没有底气,“我一直在说,我必能护你周全,可这些年来凡此种种,我都有力不能及之时。总想做得圆满一些,可人毕竟不是完人,无法事事周全。”
钱若水打开食盒,端起羊汤递过去,“就像这碗羊汤,明明是你钟爱之物,可你却为了养生之道,而弃之不用。虽说这样是能避免许多弊端,可到底难饱口腹之欲,人生便少了一些乐趣。听施先生说,你剜心取血时落下了病根,一直没有痊愈,才会如此这般爱惜自己的身体。人生总要有些取舍,方能知道珍惜。”
杜恪辰接了过去,无奈摇头,“我若不爱惜自己,岂能经受得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惊吓。”
钱若水噘嘴,“若不是跟了你这个冤家,我这样的世家闺秀也不必受这等大罪。”
杜恪辰直接就没声了,拿委屈的眼神看她,“其实我也是这样想的……”
“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已跟了你,就打定跟你一生一世,你再这样,我就……”钱若水停了下来,没想到好的说辞,终是长叹一口气道:“你再这样,我也得跟你一生一世……”
无奈却又心甘情愿地接受这样的安排。
“你说谁是鸡狗呢!”杜恪辰终于领会出异样。
“说谁谁知道!”
杜恪辰冷哼,决计不和她做口舌之争,闭了嘴喝羊汤,羊汤入腹,一股暖流涌了上来,舒坦自是不必赘言。
“我已出了月子,身子无恙,再吃几副药便可恢复如常。”钱若水伸手整理被她拨乱的书案,眼尖看到近期的奏报,厚厚的一撂,并非平安无事的迹象。“你预备什么时候动身回京?”
杜恪辰道:“等过些时日吧,我若是自己回京,那岂不是给她杀我的借口。冬日至将,祭天仪式可不能少了我。原是没有我,由平安代为主持也是可以的。可如今平安年幼,母后又是女子,礼部和太常寺绝不会允许她代为祭天。她以我坏了祖宗规矩为由,让我避位让贤,可她如今若是敢逾礼而为,怕是有很多人会从中阻挠,不会让她如愿。不用我主动开口,就会有人提出让我回宫主持祭天。”
“你早就安排好了?”
他摇头,“没想过这么早回京,总是过个三五年,让她知道朝堂的厉害,让她主动求我回去。可如今不一样了,若是你再不出现,她必会竭尽所能除掉你。我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生离死别已经太多回了,我也没有耐心继续等下去。”
“可是她做了什么无法挽回的蠢事?”钱若水倒没有杜恪辰的顾虑,柳太后本就不是一个有手腕的人,在凉州时几番交锋,也不过如此。她总以为不管自己如何对待杜恪辰,他就是她的儿子,理应对她恪守孝道,不得有任何的忤逆之举。可她不付出同样的关爱,却一味地索取,就算是亲生儿子也会生疏,也会怨恨。虽说天下无不是之父母,那是寻常人家,帝王之家兄弟相残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母凭子贵,以皇子当作自己邀宠的工具,也不过如此。不是说她错,而是她不该这般愚蠢,等到做出难以挽回的事情,才来以母子之情强迫杜恪辰接受她的种种不是。长此以往,人也是会失望疲累。
京城中要说谁的日子最好过,莫过于前任尚书令,钱若水的父亲,钱忠英钱大人。
各大世族之间的争斗从柳太后垂帘听政后,一直未有止歇之势,想从中获利者甚多。可钱忠英却关起门来过日子,看着新得的儿子,十分之惬意。
还未至冬日,倒先迎来了长子的周岁宴。
他已闭门谢客多日,原不想大操大办,可前几日已陆续有人送来贺礼,零零种种堆了一整间的屋子,看着就叫人心烦。
管易被革了职,时常过府与他闲聊。鲁国公已不大认得人了,只是见着姑娘就追的性子还是一如往常,腿脚不那么利索了,总会摔着碰着。入秋时摔了一跤,一直卧床休养,总也不见好。管易没有说话的人,只能来找钱忠英。横竖他现下也不必再忌讳,堂而皇之地出入钱府。
钱忠英却是极嫌弃他,每每都来蹭他的茶,蹭他家的饭,吃完了嘴巴一抹,还对他说:我们是一家人。
这话也是不差的,钱忠英的发妻云氏一手缔造了云氏商社,如今云氏的家主是霍青遥,而云氏商社每年的利润有二成是到钱忠英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