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丞雪出了酒店,就知道大概没中。
吴起临头变卦,难不成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黑幕?
坐飞机回青城,一路反复思量,到地时已入夜,脚踩土地,萍雀村一望无际的田野在夜风中摇曳,影影绰绰。付丞雪拉紧衣领,呼出一口寒气,藏起心中的波澜起伏,冷静地想到:
吴起并不是这样的人!
上一世吴导“铁面狮王”的封号也流传甚广。
曾有一部投资商塞进一个比较重要的女三号,杀青时爆出裸趴,吴起一怒之下飞掉女三,投资商以撤资威胁,他干脆自掏腰包填补空缺,重新选角,原本预定的上映时间推迟一个季度,损失巨大。
打开门看见李律等在大厅,灯火通明。
“你回来了。”
四目在空气中交接,李律的笑容依然很浅,浅得如同颊边的发,稀疏微卷,抽干了三千烦恼丝里的万般情愫,薄情寡义的伪善深入肌理。笑得,像尊没有怒颜的石头佛像,淡得,如同天边反复无常的云彩,触手可及是假,莫测难解才真。
——那双眼深邃透彻却又直指人心。
是怎样的感觉?
——行到山穷水尽处,坐看云卷云舒,天外天,漫无边际的蓝与白在风云中相濡以沫。“它”居高临下地俯视众生,红尘灰烬擦过“它”的视线,被风吹卷进凝固的时间里。大喜——化万千灯火藏于喧嚣在远处,大悲——凝水滴浓雾的千丝万缕藏于云端。眼不动、心不动、表情不动,静默无言如死物。
浅色的羽睫扇动,眸色微晃。
——是蓝白相间处云聚云散风吹雨打,施施然搅乱天地颜色,任他人或哭或笑或心动心伤心中一悸,“它”只当低头窥见渺小的尘埃浮霞,随时光剥落在眼前……置身事外,观棋不语般笑。
淡淡的,一眼扫过。
——只因万事万物都只是双目中不打眼的小小一点。
翻不动一丝波澜,所以他的笑不是笑,哭不是哭,喜怒哀乐不是喜怒哀乐。这双目中其实没有人色,反而像面镜子,照出的全是人心反复。
面对这面心爱的“镜子”。
付丞雪的心突然就宁静了下来。
“我回来了。”
前世走入尘埃的少年又飞回云端,这世上最让他追悔莫及的事都已回转,还有什么挫折值得反复纠结?
晚上躺上床,沉下心来,他终于明白,败在了哪里:
水满则溢。
付丞雪捂住脸,有点羞愧,他那时就像把所有值钱物堆积在身上炫耀的暴发户,回头率固然高,却也艳俗。
再次分析江水的性格。幼年丧母,又被父亲抛下,与他经历何其雷同?仔细回想过去,父亲抛妻弃子的那个早晨,他是怎么想的?
“你要走了吗?”
他是以何种心态说出这五个字?
光着脚执着地不肯离开,紧紧注视着父亲的动向;因父亲的泪水而心疼到难以呼吸,却不懂得那叫“心疼”和“不舍”,只知道难以招架;他推开父亲,不高兴地让他快走,说是担心母亲,都是口是心非的借口。
他那时不理解离别的含义。
他不知道分开之后会想念。
从小被父亲百般宠爱,他被宠坏了。那时必定是骄傲的,越喜欢东西藏得越深,不愿表露,只能说着反话。
让他离开,是渴望他留下。
怕母亲伤心,其实他比母亲更怕伤心。
他潜意识里笃定,在父亲面前他总能立于不败之地,不需回报,等待父亲先匍匐在他脚下认输,再恩赐般地施舍出原谅。他知道,父亲爱他,超过这世间一切。可他还是堵输了。他不甘心,没等到原谅,他不服,输得一塌糊涂,所以他任由骄傲在心中滋长,不肯再承认:
他曾对父亲饱含孺慕之情,胜过爱这世间的一切。
恨,是时间,和得不到满足的怨堆积而成,而在深沉的爱面前,恨微不足道。
之前的表演,说是演技,不若说匠气,这是老戏骨的通病。
前世在熟人间获封“演技之神”,喜怒哀乐信手拈来,他自知演什么像什么正是他瓶颈所在,江郎才尽或许就指的这一恶性循环,越是琢磨越迷失,反让一身灵气变成按部就班的模板,怎么哭怎么笑,一丝一毫曲度变化全部有了固定的套路,缺少让人眼前一亮的惊艳风采。
谜底的答案,竟是还原本质。
“我还有机会。”付丞雪呢喃着闭上眼睛。
…………
早饭时少年想着事情,显得心不在焉,李律看了一眼,却又沉默。
付丞雪伸出筷子无意识在盘子上方夹了半天,李律静静托起餐盘,付丞雪夹到蔬菜时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哦,我吃饱了。”李律无所谓地点头,起身收拾盘子,也没劝诫。
天光正亮,付丞雪打算去寺里找付誉刷信力。
收拾完携带的挎包,转身就撞见李律,手里拿着个剪刀。
温善的少年人站在门栏上,不说话,也不进屋。
付丞雪看着李律表情浅淡的脸,猜测不到来人的想法,低头沉默一会儿,再抬头时把手上的包放到了一边,退后两步,坐回椅子上,目光紧紧盯着李律,没有出声。
李律走到他身后,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被高挑的身形笼罩。
那双骨节分明的长手穿插在发间,所有烦恼都随之剪落。时间在一分一秒中走过,那种细微地变化很玄妙,所有外物都从周身一尺抽离,他甚至看不见自己衣领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