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一个春天的夜晚,《牡丹亭》在紫金山下的云锦昆曲会馆上演。柳梦梅拿着一段柳枝,仿佛刚刚从园中折下,水在一旁细细地流淌着。演员们情绪饱满起来,咿咿呀呀唱得入戏,观看者也如身临其境。
许锦棠喝着乌龙茶,吃老制豆腐干,听昆曲。演员们唱完了,卸了妆,也走到了人群中,和他一起喝茶,欣赏昆曲乐器雌雄双笛、箫、鼓,品评着桃花坞的戏文年画、牡丹梨园扇、兰花清供和姑苏繁华图手卷。
太湖石边,碧水长汀,月华如水,梨花且开且落。他微笑着,将一碟茶果分给几个欢腾腾的孩子。
集音效果一流的拱顶,是和陈静言一同参观无梁殿得到的灵感。而这满园自在写意的春色,来自于她一次病床边的朗读……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饶是不懂唱词,他亦觉爱而不得的悲切。
盛桐走进那座大理石宫殿般的别墅时,父亲正站在门廊下等他,高大的美国红枫在风里摇晃着一树红叶,投下婆娑的影子。父亲大笑着,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最近都见不到个人影,想约你见个面真不容易啊,比董事会那些老家伙还难请。”父亲开着玩笑,带有明显的浙江口音。
“就不能穿得像样点?”并肩往里走,父亲打量他一眼,“每回来了新的保安,都不让进门,算怎么回事?”
盛桐穿了一件深蓝色棉质卫衣,手臂上有两道白色镶边装饰,牛仔裤卷着边,光脚穿一双牛津鞋,当胸背一个邮差包。
他明明还是刻意收拾了一番才来的,鼻子里不由得哼了一声,“你那些保安,都不懂得审美,个个狗眼看人低!”
父亲倒一向欣赏儿子这种傲慢派头,笑笑地解释,“豪宅区的保安,都只会看你开什么车、戴什么表,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现实!”
盛桐每回都是地铁转公交过来,父亲的专车他懒得打电话预约。
一抬眼,他看到文理坐在客厅,而他旁边的,是文薇。他们父女俩来干嘛?心下已然不喜。
“小桐——”文薇先迎上来,先挽住他的胳膊,笑吟吟打招呼。
“哎呀盛老兄啊,都说虎父无犬子,我看你们家,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文理也站起身来,热络地寒暄着。他是典型上海男人的长相,高而微胖,脸似富强粉发的白面馒头,做绅士打扮,戴副金丝框的眼镜,一双眼珠滴溜溜转,闪着精光。
“小桐真是越来越出色了,不但生意上是把好手,还长得这么一表人才,难怪把我家小囡迷是迷得嘞!”
“哎呀爸——”文薇又羞又喜,嘴一撅,扭腰跺脚。她今日也是刻意装扮一番,一身桃红洋装,配猩红唇。
盛桐眉头轻蹙,装作不经意地摆脱文薇,叫声文叔叔,又对父亲笑道:“家里有贵客来,怎么也不事先说,我穿成这样,倒真是简慢了。”
盛清泉未及发话,文理连忙说,“哪里哪里,阿拉今朝呢,也就是路过,想起好久没拜会过盛老兄,顺道看看!原本不晓得小桐你也回来的,倒让我们小薇白捡了个福利啊,哈哈!”
文薇佯作生气,飞身过去,粉拳砸她老爹。
盛清泉看在眼里,笑道:“都说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情人,今天算是见识了!还是生个女儿好,我这儿子,一年到头不着家,跟我这个当父亲的,也是针尖对麦芒的!”
“那还不容易,”文理得意洋洋地说,“我们结为亲家,不就两全其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