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今竹脱下防水的木屐,走过去说道:“吴敏你来啦,真不好意思,我睡迷了,这个时辰都没醒,怠慢了。”
吴敏穿着素衣白裙,如凉亭旁绽放的栀子花般,她说道:“你今日乔迁新居,应是累了,多睡会实属平常,是我冒失了。本该等你休息好了,明日再来的,只是家母忌日将至,我明日一早便要和弟弟一起去寺里抄经祈福,约十日方回,所以提前将乔迁之礼给你送来。”
吴敏比沈今竹大两岁,但是论辈分却是晚辈,沈今竹叫她直呼自己名字即可,所以吴敏和沈今竹现在你我相称。
吴敏送的礼物是一套二色套印版本的《唐诗》,一共有五本,厚厚的装在一个书匣子里。印刷术到了明朝,不再是一股脑的黑色油墨了,有书坊用二色、三色,甚至六色来套印图书,二色套印大多用红色和黑色,所以也成为朱墨本,这本《唐诗》就是朱墨本,黑色是诗,红色是注释,一目了然,很是精致。连沈今竹这种熊孩子都翻看了几页,很是喜欢,叠声道谢。
不过此时,沈今竹的注意力不在书上,她合上书本放了回去,低声说道:“说起来,我母亲的忌日也快到了呢。”
“哦?”吴敏也听说过,沈今竹和李贤君一样,都是母亲生产时血崩而亡,出生便没有了娘,但并不知具体的日期,“你母亲忌日在何时?”
沈今竹咬了咬唇,说道:“七月十五,中元节。”
中元节就是鬼节,据说这一天阎王打开了鬼门关,群鬼在人间游荡,沈今竹偏偏在这日出生,母亲撒手人寰,很是邪门,有下人谣传说沈今竹不祥,命硬,克父母性命,被沈老太太知道了,大发雷霆,乱棍赶出去了。沈家人当然不会提此事,但是去年沈今竹去了京城,没有祖母的刻意保护,这种风言风语听了不少,偏偏还不能为此发火,沈今竹脾气开始有些狠戾古怪起来,回来也没和祖母提这事,今天吴敏说要去寺庙小住抄经为亡母祈福,心里不禁有些触动。
吴敏说道:“我母亲的忌日是七月十八。”
吴敏走到凉亭边上,伸出一段皓腕,接着屋檐流下的雨水,喃喃道:“那天,也下着雨呢。”
靖海侯世子夫人去世时,吴敏五岁,已经记事了。沈今竹走到吴敏身边,说道:“祖母说,母亲生我时,天气很是闷热,我出生后不久,电闪雷鸣的,下了整整一夜雨。”
雨帘下,两个少女对空惆怅。
入夜,临睡前,沈今竹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穿着寝衣去了书房,在书案上铺开一大张作画用的宣纸,蘸饱了墨汁开始画画,她平日只是读书写字,在沈佩兰的指导下略懂棋艺,但是从未射猎过画画,画面当然是惨不忍睹,隐约是个人形。
一旁磨墨的冰糖有些忍俊不禁,问道:“表小姐,你画的是谁?”
沈今竹继续鬼画符,“你猜,像谁?”
冰糖左看右看,说道:“倒有些像捉鬼的钟馗。”
沈今竹笔触一顿,小脸微红,胡乱点了几下,完成,要掌灯的金钗帮忙扇风吹干墨汁。当宝贝似的叠好,拿到卧房塞到枕头底下。
冰糖更加断定是钟馗了,中元节不是快到了么,群魔乱舞的,估摸是表小姐有些害怕,自己画了个钟馗辟邪,还真是小孩性情,只不过钟馗不都是贴在门上么?放在枕头下是什么意思?
冰糖放下蚊帐,沈今竹突然觉得好像下午少了什么,想了想,问道:“怎么一下午都没见着缨络?”
今日是冰糖值夜,正欲走到隔间耳房里休息,听沈今竹的问话,冰糖平静的说道:“福嬷嬷有事找她,估摸是给四夫人捶腿吧。”
冰糖暗想:福嬷嬷找她能有什么事?肯定是今天中午大厨房和三房紫霞冲突的事情吧,没想到缨络灶下婢出身,行事说话倒有些见识,以后断然不能小瞧了她。
“不早了,表小姐早点休息吧,晚上若是要起夜喝水什么的,拉一拉床头的铜环,有一根线连着耳房的铃铛,我听到声就过来伺候小姐。”
“晓得了,冰糖姐姐好生睡就是,我很少起夜的,一觉到天亮呢,都睡吧。”沈今竹说着,眼睛却睁的大大的,约过了一盏茶时间,沈今竹踢开被子,将枕头下的图画展开,铺在床上,图画上的“钟馗”面目狰狞,可沈今竹看着“钟馗”的目光却越来越温柔,最后她躺在画上,蜷缩起身体,就像藏在母亲肚里的胎儿,她的身体越缩越紧,似乎这样就能离画中的人更近一些。
“娘。”睡在画上的女孩呓语道,“等我上了学,就请教先生学画画,把你画的好看些,才不是钟馗呢。”
子夜,窗外依旧凄凄沥沥下着雨,沈今竹睡熟了,因没盖薄被,有些冷,她下意思的将宣纸卷在身上,这宣纸那经得起这样折腾?沈今竹翻了几次身,便扯的七零八落了,一双惨白的手悄无声息的拨开蚊帐,将团在床尾的被子摊开,盖在沈今竹身上,有了温暖,沈今竹睡姿渐渐平稳下来,这双手隔着薄被轻柔的抚摸着她,蓦地,双手伸向今竹的咽喉狠狠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