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澄的亲事可算退了,柳小七趁夜溜到苏府与两位姑娘商议下一步做什么。贾桂道:“不是你们家有个侄女丢了?”

柳小七道:“刚得的信儿,找着了。”

“啊?就么快找着了啊……”贾桂失望的紧。

柳小七哼道:“她倒是有些本事,跑去当了小土匪!”

原来,柳明漪小姑娘被亲生父母打破了稚嫩的价值观,脑子一热便离家出走。她自小没出过京城,好在柳小七那书局里最不缺各色地图,陈瑞锦离京时给她贴身的荷包里藏了两张银票子。她遂在京郊偷了匹马南下,还给人家留下了支钗子当买马钱,跑了。便是寻着了这钗子,贾敘等人方得了她的信儿。一路追过去好容易快赶上了,她小祖宗忽然又不见了,仿佛是跟着些从福建来的客商走的。客栈的伙计听见她说,她有个师父在台湾府,若送她回去、路上食宿钱她师父必然加倍还他们。而后那些客商死活找不着。

直至近日,陈瑞锦正在江西收服各处山匪,偶尔听说有一伙土匪扮作客商进京游玩,回来的路上捡了个小女娃子、还有点子功夫。匪首见她机灵可爱、想收做女儿,小女娃死活不肯,还险些逃跑了。陈瑞锦听着那女娃的年岁模样性情都像是柳明漪,便赶了过去。可巧遇上这丫头哄人家小喽啰带她下山买糖吃、好悬让她得手,遂不吭声躲在旁边看着。终是让另一个懂事的喽啰察觉,骂了那小喽啰一顿,指着柳明漪道:“这就是个小人精!你领着她走一回她就认得路了!回头跑了看大王不收拾你!”将小丫头轰走了。柳明漪气嘟嘟满山寨乱跑,见每条路都有人守着,只得回到她自己屋里去。

山上也有妇人。有个大娘喜欢她,也知道她不安心呆着,便劝道:“潘丫头,你若想下山玩儿去,认大王做爹不就成山上的大小姐了?”

柳明漪摇头:“我唯有一个爹,最是疼我,不认别人。”

大娘瞥了她一眼:“怎么我听说你是从家里跑出来的?”

“嗯。”

“既是你爹疼你,跑出来做什么?”

“……我是生我娘的气。”

“你娘待你不好?”

“好是好……”柳明漪因逃跑又失败了,腹内烦躁,也顾不得什么了,随口就说,“我娘偷人。”

“啊?!”大娘眼中顿时冒出八卦之光来,褶子都笑开了,“你模样这么齐整,想必你娘也是个美人儿。她偷了什么人?”

柳明漪把嘴一嘟:“我亲爹!”

大娘愣了:“谁?你爹不是亲的么?”

柳明漪叹道:“我和我娘都是我爹捡的。我亲爹丢的。哎呀我也说不清楚……横竖我亲爹不要我了!也不是不要,是……”她想来想去,她亲爹只是笨、并不是坏。干脆鼓着腮帮子不言语了。大娘反倒来了兴致,拿各色话去勾她;她只不一言不发。

到了黄昏时分,满山的女人都知道小潘丫头是因为她娘跟人偷情才离家出走的、偷的人还是她亲爹。女人们不论身份、年岁,像狼群一般围着柳明漪,七嘴八舌打听她爹娘的故事。柳明漪满肚子不痛快——自打离开家还没这么不痛快过。后大王亲替她将人赶跑,她仍是恹恹的。

这日晚上,柳明漪绷着小脸儿去向山大王辞行,道:“我在山上呆的不自在。”

大王皱眉道:“只因为女人家嘴碎?世上女人都是如此。”

柳明漪道:“我师父就不是。”

大王道:“听说过台湾府的女子个个和男子一样出门做事,我只不信有女人不嘴碎长舌的。”

柳明漪道:“我师父就不是。”

大王道:“横竖不许你走,乖乖留下来做我女儿。”乃挥手赶她出去。

柳明漪看了他几眼,躬身作揖,道:“论理,我该给大王磕头相谢的,谢你保护我走了这么远的路。可我琮三叔说,磕头下跪这种礼仪具有非常不平等的心里暗示,反正就是不好。我给你作个揖。其实我亲爹姓柳,潘是我养爹的姓来着。我知道来日我纵找到师父、少不得还得姓柳。”

大王含笑问:“为什么?”

柳明漪撇嘴:“师父和亲爹是同门。”

大王道:“可见师父与亲爹是一伙的,还寻她作甚。”

柳明漪道:“师父最好,亲爹也不坏,我不过是生气罢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大王又笑。柳明漪咬着嘴唇道,“横竖告诉你一声。来日若有难处,到台湾承天府找柳明漪。纵然我帮不了你,我师父必能帮你。”

大王冷笑道:“好大的口气!点儿大的孩子,你有什么能为?若没我,你不是饿死了就是让人打死或卖了!”

柳明漪撇嘴道:“你说的对。故此我欠你人情么……”

大王让她噎着了,好半晌不知说什么好,终挥了挥手让她走。柳明漪又作了个揖才走。

这日晚上,柳明漪从后山杂树丛中穿过、欲下山逃跑。那山大王闪在后头看着她半日才挪了几丈远,咬了咬牙,从背后摘下弓来搭上箭瞄准了半日。终放下手去,转身回寨了。

陈瑞锦暗暗跟着柳明漪,等着她慢腾腾穿了足有一个半时辰的杂树,方寻到了一条小路。她坐下歇息了约莫有一刻钟,顺着小路朝山下跑去。直到日头出来了,柳明漪从包袱里翻出一个糙米团子吃了,又看日头辨认方向,末了寻株大树爬上去睡觉,眨眼便睡着了。陈瑞锦跳上树叉瞧了瞧,孩子瘦了一大圈儿,心中又是骄傲又是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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