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已过,卯时将至。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时候,原本暗沉的天幕开始变化,显出了极深黛蓝到稍浅靛青的美丽渐变。带些血色的下弦月黯淡得几乎看不见了,东面一颗启明星却明亮之极、璀璨生辉。
见下面胜负几成定局,元非晚便抬头望了望天。“今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她的声音很轻,脸上也没什么特别表情,然而沈复却莫名地觉得,实际上德王妃非常高兴。
否则,在这样的时刻,为什么德王妃还能关心天气如何?
但话再说回来,战局之惨烈,如他这样的监门将军都有些不忍直视。可德王妃却像视若无睹,冷静得简直过了头?
沈复觉得,他现在能理解一点,就是鱼符为什么会在元非晚手里。不管是男是女,只要有这种泰山崩于前也不改于色的阵势,做传勤王令的人都再合适不过!
“王妃娘娘!”忽而有个士兵冲上城楼汇报,“叛|军已全部歼灭!杨将军想请示您,生擒的几个人怎么办?”
沈复瞧着对方毕恭毕敬的模样,又听这话语内容,不由在心里默默擦了一把汗:虽然说西北军除了自家头儿的话其他谁的命令都不听,但第一次上场便有如此表现,也无怪杨首义以元非晚马首是瞻了!
“生擒的几个,自然得好好留着。”元非晚道,语气再平静不过,“不然这谋|逆的大罪,光让他们死也太便宜了!”
这意思就是留活口给皇帝泄愤,比如连坐流放之类。士兵心领神会,接着道:“杨将军还想问您,接下来做什么?”
元非晚的目光越过较矮的延嘉殿,落到更南端的甘露殿上。“甘露、两仪、朱明、太极……”她一个个地点出来,“一路打过去,拦者杀无赦!”
她的要求实在很容易理解。因为若把这些位于太极宫中轴线的门打通,西北军便能与承天门驻军汇合,南北包抄,剿灭叛|军!
那士兵非常愿意听到这句话。因为他控制不住地喜形于色:“得令!”话音刚落,他就又急匆匆地跑下去了。
元非晚露出了一丝极难察觉的微笑,重新转向一脸写满“德王妃确实有点凶残”表情的沈复:“沈将军,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罢?”
沈复条件反射地点头,反应过来又拼命摇头。“勤王之令,自当如此!”他怎么能说是元非晚命令西北军继续往南打呢?照现在的情况,不管如何都要说是上头有令或者形势所逼嘛!
实在不笨,元非晚心想,皇帝看中的人还算好用。“如此,沈将军可愿随我一同下去看看?”
太极宫自甘露殿以北,本是后妃居住的地方。除去皇家道观和寺庙,其余都是亭台楼阁园林水榭,另有一条串联起东西南北四海的河流蜿蜒而过。可谓精致惬意,极其适合休憩畅玩。
可经过半夜鏖战,现在情形完全不同——
尸横遍野,甲兵乱抛。全须全尾的还算好,断手断脚更是恶心。至于其他眼珠暴突、面孔扭曲的死法,更是一步一个不同。鲜红的血液在河流中一丝丝荡开,又被流动的水流带走……
元非晚骑着马,目不斜视地从这片修罗场上踏过。她坐姿笔直,神色如常。若是不看马蹄溅上的可疑液体,这模样就和出门踏春没区别。
跟在她身后保护她的西北军士兵深深地服气了。以他们对女人的标准,元非晚条条超过;若元非晚再拿刀枪棍棒的任何一样有办法,他们觉得,她去别的战场上定然也会混得很好——
他们德王殿下真是英明神武,给他们娶了个同样英明神武的德王妃!
这种与有荣焉的感受,沈复也莫名地感觉到了。他初时觉得挺奇怪,然而再想到他们是一方的,顿时就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太正常——
谁不希望自己的队友给力呢?自然是越给力越好了!
所以,在眼睁睁地看着大队西北军从甘露殿两侧穿过去、直奔承天门方向后,映入皇后眼帘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押后的队伍闲庭信步而来,似乎一切尽在掌控。这其实并没有问题,但谁能来告诉她,为什么她看到德王妃骑马走在最前头、还穿着对她来说明显偏肥的西北军衣物?看脸上的神色,也不像是被迫啊?
难道西北军是她带进来的?皇后震惊得差点把自己舌头给咬了。“……本宫眼花了吗?”
馥绮和暖绣有和皇后同样的疑惑。而且,必须得说,她们已经完全控制不住自己露出仿佛被迎面重击一棒的表情了。“若是娘娘您眼花,那我们好像也眼花了。”
这怎么可能?萧欥为什么会让自己夫人做这种事?此时元非晚不该在德王府安稳地呆着吗?
在她们犹自不敢相信的时候,元非晚已经翻身下马,上前一步行礼:“儿臣奉命勤王,救驾来迟,让母后受惊了。”
皇后嗫嚅着嘴唇,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半天,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为什么太子会反,为什么皇帝会防,为什么来救场的是德王?
没错,虽然她还没看到萧欥,但在元非晚都出现的情况下,萧欥更不可能没动静!在这种情况中,无疑只有德王会得到最大的好处!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吗?皇后十分心累,以至都无力了。
最大的问题则是,为什么她事到临头了才知道这一切?她以为仅仅是德王对她有隔阂,结果却是所有人吗?
在这场宫城浩劫里,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