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事到如今,枯坐室内装鸵鸟毫无用处。
透过门缝,已有熙攘之声传来,多为客栈举子高谈,夹杂各地口音,委实听不太真切。
杨瓒立起身,掸掸衣袖,正欲推门而出,门扇却先一步打开,书童杨土立在门外,难掩激动,道:“四郎,报喜的差官来了!”
报喜差官?
静默两秒,杨瓒无声叹息,果然是躲藏无用。
明代会试放榜,不只在贡院门外张贴榜单,亦有差人至城内各处送捷,其后更会抄送各府州县,公告天下。
古有宵禁,放榜当日,贡院开门之前,不许闲杂人等长久驻足,差人捷报便成了第一手消息。
“难怪。”
时辰未到,客栈中的举人早早聚集,翘首以待,多是为等这些飞驰而过的快马。
“方才有快马驰过,未有停留,却是向状元楼去了。”
“不奇怪,顾九和、董王已都在状元楼。”
“果真?”
“此场春闱,三鼎甲多是定了。”
“才聚于京,以在下之能,怕是今科无望,要三年后再来。”
“吕兄何必妄自菲薄?”
“此番不过取才贡士,尚有殿试在后。”
“方兄所言甚是……”
杨瓒步下二楼时,多数举人正自顾自言谈,得空瞅一眼门外,唯有同乡李举人向他招手。
“杨贤弟,且往这来。”
对方出于好意,杨瓒自然不能当做没看见。
行至桌旁,见有两张陌生面孔,当即拱手,道:“在下保安州杨瓒,两位有礼。”
“杨贤弟有礼。”
杨瓒年方十七,面容俊秀,言行得体,观之可亲,很快赢得二人好感。
“在下荆州王忠。”
“蓟州程文。”
两人表明身份,将杨瓒让于座中。寒暄几句之后,话题重回春闱之上。
谈话间,杨瓒秉持少说少错,沉默是金的原则,带着一双耳朵,留下一张嘴巴,或点头应声,或微笑以对,少有发表意见。
此举更得王、程两人好感,却引来李举人侧目。
看着安然端坐,神情温和的杨瓒,李举人面上未显,心中已翻了数个来回。
若早先异状可归于宿醉,现下又该如何解释?
不过短短三四个时辰,一个人的变化竟会这般大?亦或先前只是表面,如今方是真正性格?
果真如此,称得上是抱朴怀拙,心有九窍。
众人或坐车,或步行,一路谈笑,澜衫轻动,神采飞扬,行过之处都似有了墨香。
贡院之前,五城兵马司的官兵和顺天府衙役拉开长列,维持秩序。亦有官员大户的家人候在一旁,眼神发亮。
榜下捉婿不是虚话,只因眼前都是官兵,自不能如乡试随意。先看准了,回头打听清楚,才好下手。
杨瓒等人到时,恰逢贡院正门大开。
两名青衣官员手持榜单,张贴在墙面之上,当即引来一阵-骚-动。
“杨贤弟,我等先去看榜。”
虽知榜单不会消失,众人仍显得十分激动,纷纷涌向前,不时有人被踩掉鞋子,扯破衣袖。
杨瓒不想凑热闹,逆着人潮退后几步。见不远处有小贩担着担子,似在卖炊饼,引得书童目光流连,笑了笑,道:“杨土。”
“四郎?”
“且去买两个炊饼。”
书童脸红,四郎一向不喜吃这个,必是看到自己嘴馋,方才如此。
“四郎,何必浪费银钱,待回了客栈……”
“无需多言,买来便是。”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他早该注意到,以杨土的年纪,一个包子如何能够饱腹。
看榜之后,自顾自返回客栈必是不行,定然要呼朋引伴,置办几桌酒席。哪怕为日后考虑,他也不能躲闲。
过了会试,殿试已是板上钉钉。既然没了选择,纵前路曲折,障碍随处可见,也要继续走下去。
彷徨无用,懊恼亦是无用。
当下理应拓展人脉,汲取更多“本土”知识,其后拜访座师,为职业生涯做好规划。官-场非他所愿,然寄于“杨瓒”之身,背负一族期望,便容不得他乱来。
有舍有得。
想要在大明活下去,活得更好,终不能一意孤行,必要有所妥协。
众举子冲到榜下,杨瓒却立在人后,好心情的看着书童啃炊饼。如果不是性向问题,他应已有了孩子。算算年纪,大概和杨土差不了许多。
前生能顶着家人压力,也不愿违背心意,更不想带累他人,今生可还能如此?
嘴角笑容渐渐隐去,杨瓒忽又有了抱头冲动。
会试放榜,京城目光齐聚贡院。
当此时,几匹快马飞驰入玄武门,马上骑士皆一身缇衣,为首者头戴忠静冠,腰束金带,手持一枚腰牌,上刻锦衣卫北镇抚司字样。
门旁守军见此腰牌,迅速让开道路。待快马飞驰而过,皆长舒一口。
这队缇骑从北边来,不似逮捕人犯进京,倒似要传送紧急军情。
守城卫卒对视一眼,登时心惊,不由得握紧长矛。
莫非北边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