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奕再也听不下去,直欲起身拂袖而去,却又不敢,毕竟皇帝还在身边。而此时的李渊已经完全被场上那位才华横溢的青年法师所折服,他细细品味着方才听到的那个故事,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太史令已经如坐针毡了……
这次辩论使年轻的玄奘名声大震,京城佛教界总算得到了几个月的清净。
玄奘心中依然挂念着西行取经之事,他见上次上表石沉大海,不知是哪道环节出了差错,便再次上表奏请。
这一次,在表文中,他加上了圆朗等同伴的名字。
然而,几个月过去了,眼看着天气渐渐从严冬走向盛夏,朝廷那边却依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
萧经常到大觉寺来,与诸位法师谈玄论佛,他见玄奘仍执著于西行之事,便劝说道:“法师不必再想出关之事了,大唐絬不足十载,玉门关外硈型回嗜私犯,当此多事之际,陛下是不可能准法师出关的。况且,当今圣上对我佛门总是戒心不除,如何肯让法师西行求穉光大佛门?上次辩论,法师虽然大胜,却还不足以改变朝廷对佛教的态度啊。?
玄奘听萧这么一说,不禁轻叹了一口气?
仿佛是为了印证萧这番话,没过几天,李渊突然带了几个贴身侍卫譽痰酱缶跛吕淳聪恪u庖痪俣令寺中僧侣居士们兴奋不已,以为当今皇帝终于又开始奉佛了f涫担皇帝只不过是对玄奘有了点兴趣罢了?
敬香之后,李渊命人将玄奘请入了禅房。
“记得上次佛道辩论之时,法师曾经说过,世间并无长生之道,朕对此不大相信,”李渊开门见山地说道,“法师乃当世奇才,说话必有深意,或者是在辩论中使用的方便说法也未可知。朕今日专程至此,就是想问问法师,佛门中真的没有长生之道吗?”
玄奘望着皇帝,这个对佛道二教的兴衰起重要作用的人物此时也正看着他,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变得极为明亮,显然是渴求到了极点。
玄奘第一次感觉到,原来皇帝也有无助的时候,拥有权利的人并不是什么都能得到的。
死亡,是刻在每个人心底深处最深的绝望,即使是坐拥天下的帝王,也无从躲避。
沉默了一会儿,玄奘才轻轻说道:“陛下,贫僧并非方便说法,佛门之中确无长生之道。”
这个回答实在是太过直接和明确了,完全出乎李渊的意料,他原本以为,这个小和尚哪怕是撒谎,也总该说几句好听的。
“朕听说,佛门经典众多,汗牛充栋,法师年纪轻轻,莫非已将所有的经书都读完了?”说这话时,李渊已是强压怒气。
“不敢,”玄奘合掌道,“佛门经典如大海水,玄奘所读的不过是其中一掬罢了,怎敢妄言都读完了?”
“哦?”李渊冷笑道,“只得一掬便有如此才华,佛门果然了得啊!只是,法师既然没将经典读完,何以一口咬定佛门之中没有长生之道呢?”
“圣典虽多,义理却是一样的,”玄奘道,“天地万物,皆由四大合和而成,存世的时间虽有长短,最终却都是尘归尘,土归土。就连佛法也有寂灭的那一天,区区肉身,又怎么可能永恒?”
听了这话,李渊当场变色,遽然起身道:“那朕敬你们释门所为何来?你们解决不了我死的问题,却还要冲淡我生的乐趣,真是岂有此理!”
玄奘忙起身合掌,面对这个只想永久地享受今生的皇帝,他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
他心里也明白,顺从皇帝的意愿可以为自己,为佛门争得很多好处。本来呢,为弘扬佛法,也为了沙门的安全,在皇帝面前说些方便的话是可以的,但事关佛门宗旨,他又怎能打妄语?
好在李渊毕竟不是秦始皇,知道为此事发火是不智的,只是冷冷说道:“你们释门虽无长生之道,却不代表别的教门没有,虽然比嘴皮子他们可能不如你们。”
玄奘心中暗叹,圣上终究是不肯死心啊,又把希望寄托在为自己炼长生丹的道家身上了。
问题是,宇宙万物自有其规律,万事万物总不离成、住、坏、空四个阶段,又岂是某一神明的力量所能左右的?纵观历史,哪有所谓千秋万世的朝代?又哪里听说过长生不老的帝王?
不过,玄奘心里虽这么想,却也没发疯到把这番话直接说出来的地步。更何况此刻皇帝正在气头上,若再妄议炼丹法门,只怕会给佛门带来无妄之灾。
“回陛下,”他只能答道,“佛道两家,各擅其宗,贫僧对道家所知不深,前次也只是奉陛下之命参与辩论而已。”
李渊目光直直地盯住玄奘,却见这位青年法师只是垂目不语,面色恭敬坦荡,仪容庄严,竟无丝毫惧怕之色,忍不住“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看着皇帝远去的背影,玄奘突然想到,自己原本还想问问西行表文的事,竟没来得及问……
这年五月,天子以京城寺观不甚清静为由,突然下了一道《沙汰佛道诏》,理由冠冕堂皇:由于部分佛教徒道德败坏,寺院藏污纳垢,因此要“正本清源”、“兴隆佛法”。
法令要求:“京城留寺三所,观二所。天下诸州各留一所,余皆废。”
僧人们做梦也没有想到,皇帝竟会用同归于尽的方式来削弱佛教!
这道诏令表面上看起来佛道一视同仁,甚至对佛教还略有优待。但由于此前佛寺的数量要远远多于道观,因此实际上还是佛教吃了大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