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两人已经踏入室内,般若羯罗突然想起了什么:“如师兄所言,他们不了解汉地,所以难以传神地画出汉人。因而师兄所见这王子画像,容貌与中原人有别,这很有可能是画工的问题。”
听闻此言,玄奘愣了一下:“师兄这么说,倒也有理。画工除王子外未见过第二个汉人,将这汉王子画得接近自己常见的人也是有的。只是汉人宫廷之中、朝堂之上都有史官,帝王将相饮食起居都有记录,一个皇子远赴西域为质,为何不见半句记载?”
“师兄怎知没有记载?”般若羯罗道,“兴许在别处有记载,师兄并未读到罢了。”
“好吧,”玄奘点头道,“容貌的事情先不说,史家记载也暂且放过。此事还有一个疑点,当时的贵霜王朝固然强大,是否已经强大到与东汉王朝国力对等,需要交换人质的程度了呢?”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般若羯罗道,“迦腻色迦王时期,贵霜人的势力大得很,西域各国不得不纷纷派遣人质以示友好,汉王朝虽大,也有过动荡不安之时,未必能胜过当时的贵霜帝国吧?”
玄奘笑着摇头:“西汉末年,中原连年战乱,确实有过一段动荡不安之期。那场战乱之后,国都从长安迁至我的故乡洛阳,整个国家的重心也便跟着东移,对西域的控制和扩张自是不及西汉多矣。依玄奘所想,那个时候,采取一些外交方式来维持西域的和平也是有的,比如说和亲。但要说到派遣质子,却不大可能。”
“为什么?”般若羯罗不解地问道,“东汉中原动荡,被迫放弃对西域的经营。而贵霜王朝却正好利用这段难得的机会,对西域诸国施加影响。”
“那也只是一段时间罢了,”玄奘道,“再说,就算东汉王朝不再控制西域,迦腻色迦王乘虚而入,也仅仅是对西域有此强势,却还根本谈不上能对汉帝国本土有什么影响。他影响不到大汉本土,又如何能够得到大汉质子呢?”
“可迦腻色迦王在西域极为强势,这对于大汉帝国来说,难道不算是个潜在的威胁吗?”
“威胁是有的,但还到不了派遣质子的地步,”玄奘坚持道,“左不过是些西域小国出于国家安全着想,转而投向乘机而起的贵霜帝国罢了。如同二十年前中原战乱,致使很多西域国家倒向突厥。但这都只是暂时的,一待中原恢复稳定,重归西域是迟早的事。”
“师兄如何说得这般肯定?”般若羯罗笑问道,“现在的迦毕拭国不还是听命于西突厥汗国吗?”
玄奘道:“中原有句老话,叫做‘看古而知今’。贵霜王朝在迦腻色迦王时期进入西域,一度非常强势,如同现在的西突厥汗国,但却始终没有在那里形成巩固的优势。二十年后,东汉国内大局已定,又重新开始经营西域,不过数年时间,就在汉将的征战经营下再度确立了对西域的控制,并就此持续了很多年。”
般若羯罗沉吟半晌,方才问道:“师兄说的这些,史书上都有记载吗?”
“若无记载,玄奘又怎敢这么说呢?”玄奘道,“记得少年时曾看过一段记载,说有一回贵霜帝国提出想和大汉联姻,迎娶汉公主,谁知这一请求被当时驻守西域的班超拒绝,贵霜帝国便以此为借口发兵攻汉。结果,非但没有拣到半点便宜,还差点被班超搞得有去无回。由此大为震动,岁岁奉上贡品。师兄你看,当时的汉帝国连一个公主都不肯派往贵霜,又怎肯舍弃一个王子呢?”
般若羯罗仍有些不服:“照师兄这么说来,这位质子并非汉人,那他又是哪个国家的?又为什么会被称为汉质子呢?”
“玄奘也不甚清楚,”看着墙上的画像,玄奘若有所思地说道,“我猜这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送质子的是当时河西地区或者丝路南部的一些小国,由于这些国家在当时都是大汉的封国,因而他们的王子自称‘汉王子’也是说得通的。另有一种可能……”
般若羯罗见他突然发起呆来,不禁问道:“另一种可能是什么?”
玄奘喃喃地说道:“东汉永平七年,汉明帝夜梦金人,于是派遣使臣十二人前往西域寻找。这些使臣来到月氏,见到了两位天竺游僧,一位是竺法兰,一位是摄摩腾,于是将他们请往洛阳,我中华大地从此始闻佛音……”
“你在说什么?”般若羯罗奇怪地问,“这与汉质子有什么关系吗?”
“我只是觉得很巧,”玄奘道,“汉明帝夜梦金人而遣使西行,是发生在东汉初年的事情,沙洛迦寺的建立也是在东汉初年,那时的月氏恰恰就在这一带建立起了贵霜帝国,偏偏沙洛迦又是洛阳的意思,而洛阳是当时东汉王朝的首都……”
说到这里,他突然激动起来:“师兄,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来这里建寺的是汉人没错,却根本就不是什么汉质子,而是大汉使者!他们当年就是在这里,遇见了摄摩腾和竺法兰二位大师!于是,这座寺院就成了洛阳寺……”
般若羯罗苦笑不已:“师兄你还真会联想,大汉使臣怎会成为境遇凄凉的人质?”
“或者有可能是讹传,”玄奘沉吟道,“毕竟,所谓质子的传说不是通过文字记载的。”
般若羯罗无语了,他说:“我宁愿相信你的第一个猜测,质子是西域地区某个小国的王子。”
玄奘没再说什么,他的目光望向墙壁上的画像,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