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坐在一旁,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只得回身对玄奘道:“法师你看……”
玄奘见此情形,不禁有些左右为难。而在他的身旁,般若羯罗也皱紧了眉头——这三座寺院虽然派别不同,但都是修习大乘佛法的,而自己是上座部僧人,实在不愿意到那些大乘寺中住。
正当众人争持不下之时,又有一位老僧站起身来,对大家说:“诸位请听我一言,我沙落迦僧伽蓝本是一所上座部佛寺,说起来也算不上什么名刹,位置也略嫌偏僻,眼下寺院残旧,又无圣贤可倚,按说不该参与此等争持。可我寺历代相传了几百年,乃是当年汉天子质子在这里时所建,因而又名质子伽蓝,是座汉寺。玄奘法师从中原来,若能到我们沙落迦寺驻锡,却也是难得的缘法。”
此言一出,众皆哗然,般若羯罗却似乎想起了什么似地说道:“原来这位大师是沙落迦寺的啊,弟子早先听说,迦腻色迦王曾把势力扩大到葱岭以东,并得到汉天子的儿子作人质。他在迦毕拭国建立了一座寺院,作为质子度夏之所。这便是大师所在的沙落迦寺吗?”
“法师所言甚是,”那老僧道,“迦腻色迦王最终不能解脱自身,但这座质子伽蓝却保存了下来。若非玄奘法师同那位汉王子一样来自汉地,老衲也不敢开口相邀啊。”
般若羯罗扭头看了看玄奘,用目光征求他的意见——这迦毕拭国大乘寺院居多,而这个沙落迦寺却偏偏是上座部佛寺,正合他的意。
玄奘一直在听他们说话,思绪却纷纷扬扬,一时难以宁静。
迦毕试国地处中亚和印度交界处,离中原万里之遥,居然会有一位汉朝皇子在这里修建寺庙,这本身已经很奇怪了,更为重要的是,这座寺院的名字叫“沙落迦”,他知道这是中亚地区的国家对“洛阳”的称呼,这座距离中原万里之遥的寺院居然叫“洛阳寺”!
洛阳是玄奘的故乡,是他从小生活、学习、成长的地方。可惜,残酷的战乱使得那个曾经美丽繁华的东都变成了一座人间地狱。记得当年,年少的他怀抱着净土寺方丈的骨灰坛,跟随二哥长捷法师仓皇地逃离那座城市,先是赶往长安,后又辗转到蜀地,出蜀后又一直颠沛流离,四方游学……可是,直到他上路取经,也没能再回故乡看上一眼。
东都洛阳,你现在怎么样了?是否又恢复了往昔的繁华和美丽?
“师兄,师兄,”般若羯罗的几声呼唤,将玄奘从浓浓的思乡思绪中拉了回来,“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玄奘摇了摇头,“沙洛迦是我的故乡,那位大师又说是汉质子所建,实与中原有莫大的缘法。既然如此,我们就到这座寺院去挂单吧。”
国王正没主意,听玄奘这么一说,立即顺水推舟地说道:“本王还真没有想到,玄奘法师是从汉地而来,理应到汉寺驻锡。”
既然国王和法师都发了话,其他僧人自然也没有什么可争执的了,纷纷起身向玄奘和般若羯罗告辞,并请他们有空到各寺讲经。
辞别国王从王宫中出来,玄奘与般若羯罗各自上马,由那位老僧引领着,一路朝远处的沙洛迦寺而去。
这沙落迦寺座落于布路沙布逻城东的北山下,距离王城约三四十里远,有三百多名僧人在此修行。那老僧一边走,一边对玄奘和般若羯罗讲述了本寺的来历——
“古时候,这一带属于犍陀罗国,大约七百年前,贵霜人来到这里,开始建立起属于自己的王朝,其第三代国王迦腻色迦是一位英武之王,他开疆拓土,武功卓著,使得四邻臣服,其强盛的势力一时遍及于葱岭以东。[t]诸邻国由于惧怕,不得不纷纷派遣人质以求平安。这些人质大都是各国王子,其中有一位是从遥远的汉地来的,沙落迦僧伽蓝,便是那位汉质子在此度夏时居住的。”
玄奘对这个关于汉质子的传说很是惊奇,他自幼熟读各种文史典籍,却不记得在中国的文献中有过类似的记载。事实上,在那些史籍文献中,只听说过公主和亲,倒还没有听说哪一个统一的王朝往外邦送过质子呢。
按照中原地区史书的体例,对于天子所出诸子是必须列传的,不管这王子出名与否。比如汉书《文三王传》记载的是汉文帝的第三子,《景十三王传》记载的则是汉景帝的第十三子……如此等等,就是这类天子诸子的列传,何况把皇族之子送往遥远的异乡为质,这绝不是一件小事情,除非因为某种特殊情况,史书因讳言而删削,否则失于记载是绝不可能的。
“会不会是个西域王子呢?”玄奘骑在马上,喃喃自语。
这时他想起了一段发生在东汉安帝年间的记载,说的是疏勒王安国之舅臣磐,因有罪,“徙于月氏。月氏王亲爱之。”后来臣磐在月氏王的支持下归国为王。所谓“汉质子”有没有可能是臣磐?
除臣磐外,那时的河西还有窦融、隗嚣国,西域南道上还有于阗国,势力都十分孤弱。有没有可能是他们为了结交强大的贵霜帝国,派王子来这里呢?
要知道,从西汉时起,包括疏勒在内的西域诸国便在中国的羽翼控制下,河西诸地更是大汉的属国,到东汉时已有近二百年时间,所受汉帝国的影响全面而又深远,一个西域国家的王子被处于汉帝国控制之外的人称为“汉王子”,实在没什么好奇怪的。
不过,能够在万里之外的异国他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