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历七千八百三十六年,这是发生在亚特兰蒂斯的最后一场战役,波塞多尼亚之战。
据后人统计,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战役中,共有四十七万人死亡,二十座城市毁于一旦,三百九十四万人无家可归……
亚特拉斯站在欧奈罗宫的最高处往外望去,他的背影镶嵌在窗口里,袖口被风吹开成一朵洁白的花,而窗外“嘭——”一声,又炸开了一朵血色蘑菇云。
波塞多尼亚城的烽火染红了夜空,仿佛一场盛世庆典。
他的背影,笼罩在一片橘红色的火光中,看起来是那么孤独。
“我们的理想国,没了。”
他没有转身,只是很轻,很轻地说。
这是波塞多尼亚战役拉响四十三天以来,他开口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扑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他的声音透过胸腔瓮声瓮气地传来,仿佛还是千年前那个坐在万神殿穹顶的孩子。
他说:“珀罗普斯,我们的理想国没了……”
我忍不住哭了。
我哭醒了。
……
睁开眼睛,透明的水晶穹顶上缓慢划过大片大片云朵,像一座座漂浮在碧空的岛屿。晨曦的微光从云层深处流泻下来,如同一场神圣的沐浴,将我包围其中。
寝殿的窗开了一道细缝,风轻轻吹动着纯白色的纱。
虚无缥缈,空寂无声。
又是这个梦。
又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奥林匹斯山的早晨。
我离开他的第一百年零七十九天。
众神复活的第一百年零七十九天。
……
…………
主神颂歌会依然是在每天的清晨举行,我捧着新版烫金颂歌本朝万神殿走去。一路上,不少新晋的神族纷纷朝我鞠躬,我平静地点头回应。
这些年,神界的变化颇大。
奥林匹斯山绝大部分建筑毁于诸神之战,因此众神苏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清理废墟,在原有的基础上建立新的家园。
不少神殿重建成了全新的面貌,尤其是充满我无数回忆的万神殿:
鎏金的穹顶早已被错综复杂的水晶尖塔代替,为了突出神殿的宏伟,新一任的设计者火神赫准斯托斯还故意将神殿拔高,成为奥林匹斯最高耸的建筑。如钢琴键盘般黑白交接的琉璃台阶两旁是落地十丈的瀑布,水流从四面八方汇向原先万神殿外的玛瑙湖,万年无波的湖面再也无法平静,被瀑布冲击出的水花模糊了遗落在湖底的大理石废墟——那是近一百年内出生的神族从未见过的旧万神殿遗址。因为这些残垣断壁,原本澄澈的玛瑙湖便再也望不到底。
湖的中央也新建起一尊巨型雕塑——破碎的雷神之锤与破碎的三叉戟相击,意为铭记历史,反对战争。
这尊石雕是在战神阿瑞斯的反对声、宙斯和波塞冬的默不作声,以及众神的一致赞美声中伫立起来的。好笑的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的神族们很快就忘记了伤痛,开始寻欢作乐,并且发展到仅仅因为一颗金苹果的归属就在人界引发了特洛伊战争……
我提起袍裾迈上万神殿的前阶,耳膜被瀑布的轰鸣声震得生疼。万神殿外再也找不到往昔的宁静,时不时有三五成群的神使从我身边经过,他们摘下帽檐的翎羽向我挥舞,据说这是人界对尊长之人敬礼的新方式,不少新生的神族觉得有趣就拿来用了。
我始终保持着微笑,点头,回礼。
直到踏上万神殿最后一级台阶,被一个莽撞的半神撞了个满怀。
他紧张地瞪大眼睛:“对不起,珀罗普斯殿下,我刚才没看见您。”
我从容地理了理衣摆,抬起头,正好看见这个莽撞的少年吐了吐舌头——他皮肤黝黑,牙齿却雪白,唯有那一双眼睛,是恰到好处的湛蓝——不禁让我略微失神。
我尽量平静地避开那双眼睛:“我好像从来没有在奥林匹斯山见过你?”
“我叫菲拉蒙,是太阳神阿波罗的孩子。”说起自己的父亲,他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发:“在特尔斐1聆听了您做的一场神谕后,我就对众神居住的奥林匹斯山有着无限向往,因此毅然离开了那些不相信神迹的人类,偷偷来到这里——没有想到,居然真的遇见了您,珀罗普斯殿下。”
千年前的诸神之战,不仅毁灭了大半个奥林匹斯山,还使人类在这段诸神消失的漫长时光中渐渐失去了信仰。众神在百余年前相继苏醒后,虽然都恢复了原位,但因为失去人类祈祷的力量,神力都非常虚弱。为了让神族重新壮大起来,神王宙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遣神使下到人界去做神谕,以恢复世人对神的信仰。
菲拉蒙口中所说的,应该是众神苏醒后的第一场神谕,由我所做。
“我也很开心见到你,菲拉蒙。”面对这个在我影响下对神族充满无限向往的少年,我的心里简直是百味杂陈。拍拍他的肩膀,我回头指着万神殿远方的瑰丽流云:“你应该去更远的地方逛一逛,相信新的奥林匹斯会给你带来更多成长和机遇,众神的光辉将会一直照耀在你未来的生命里。”
“是的,殿下,我正要去那边看看呢!”半神少年蹦蹦跳跳下了台阶,脱下帽檐边的翎羽朝我用力地挥舞:“珀罗普斯殿下,您是我见过最光辉仁爱的神,我发誓会永远追随您!”
听到喊声,不少神使朝他的方向看了过去。
我浅笑示意,随后压低帽檐,快步走进万神殿。
神殿中央,众神高悬在星辰图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