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春苦笑道:“我还能有什么喜事?别哄我了。”
药吊子咕噜咕噜地煮着,满屋子都是浓浓的药味,闻得人心里都是苦的。可再苦的药也苦不过伤人的冷语——她记得是在长定宫的大殿里,她被随意放在地上,其间似乎是朦朦胧胧地醒过一次,冰凉的大理石上倒影着上座成双的人影,她听见自己魂牵梦萦的温柔的男声在对把自己视为蝼蚁的女子温情脉脉:“不要老是为那些下贱的奴婢伤神,不然伤就好不了了。”他还说:“舒儿,两情若是久长时,不在朝朝暮暮。咱们的日子还很长。”……多么可笑的事啊!她以为他只是对苏凰念念不忘,她以为那天他看着自己说的那些话只对她一人说过,她以为得到了名分就可以慢慢得到他的真心,却原来一切都如此荒诞可笑!南春眼里又沁出泪来,颓丧道:“陛下准备如何处置我?”
宝筝慢慢把热手巾轻轻贴到她脸上,给她擦掉泪,本来是笑着的唇突然就瘪了起来,好半了泪,哽咽道:“娘娘白受这么多委屈,就算陛下不知道,老天爷也是知道的。娘娘,您已经有了一月的身孕了!”
仿佛一切都成了静止的模样,南春缓缓将手抚上小腹,偏头看向她:“你……你说什么?”
宝筝扯出一道温顺的笑意,又拧了一块热手巾轻轻给南春擦脸,娓娓道:“太医本是陛下召来给娘娘看脸上的伤的,不曾想竟把出了喜脉——陛下已昭告六宫,要晋娘娘为美人呢!”
“美人么?”南春苦笑两声,一垂眼又泪落如雨,黯然道:“哪里是美人呢?在他们眼里,我终究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奴婢,即使是陛下,竟也会疑心我用阴毒之计加害妃嫔。如果不是恰好有了孩子,我现在又将置身何处?”
宝筝心里一阵发酸,一不留神眼泪便落了下来,哽咽道:“娘娘既身在后宫,这些委屈怕是少不得了,只愿陛下能体察娘娘一片真心……不然,连奴婢看着也寒心!”她擦了脸上的泪,又勉强安慰道:“不过人常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娘娘这个孩子来得正是时候,日后必将大贵的。娘娘只要好好倚靠这孩子……”
“只要有了孩子,便可一切都好么?”南春自顾自摇了摇头,苦笑道:“他日终将有更多的孩子出世,而我的孩子,因为有我这样一个卑贱的母妃,只怕也是要被连累了。”
宝筝听了,也只能默默无言。这样静默一会儿,忽听得外面齐齐问安之声,南春只好让宝筝搀扶着下床,在床边恭恭敬敬地跪下请安。
进来的却只有皇帝一人,连素常陪着的赵吉也没跟来,南春请了安,心中犹自不自在,便只梗着脖子跪在地上。
皇帝让人把她扶起身,一边关切道:“你才受了伤,怎么还老跪在地上?”
南春红了眼眶,低着头不去看他,咬着唇道:“妾身卑贱,不敢擅自起身。至于伤势,与充仪娘娘比起来,就是再重也是应当的。”
皇帝笑了笑,挥手让宫女太监都退出去,道:“充仪自小娇养惯了,性子冲动,你不要与她计较——你脸上的伤可还疼么?”
南春别过脸,语气有几分疏离:“只是小伤,不敢劳陛下挂心。只是现下夜已深了,妾身腹中胎儿未稳,怕是不宜服侍陛下,还请陛下移驾别宫。”
皇帝听了,却并不生气,甚至有一丝洋洋得意的笑意:“朕救了你,你倒不谢朕么?”他看着南春诧异的神情,轻咳一声,促狭道:“充仪正在气头上,朕若不让太医说你有孕,你现在恐怕已经去掖庭为奴了——怎么,你不多谢朕,反倒要赶朕去别的宫里?”
南春又羞又悔,说不出到底该喜还是该悲。要说喜,可是本来以为稳稳当当的珠胎却成了空;要说悲,可皇帝心里到底是护着她的。这样纠结许久,又拉不下脸说些什么,只好跟个木桩似的杵在那里。
皇帝存心要逗她,愈加开起玩笑来:“你既不留朕,那朕便只好去顾婕妤宫里罢了,说起来,顾婕妤身上的玉兰花香,总是能叫人心神荡漾。只是朕让太医撒了这样一个六宫皆知的谎话,却不知要怎样去圆了这个谎呢……”说着,抬腿便往门边去。
南春见他要走,一时也慌了神,连忙道:“陛下留步!”
皇帝转过身,脸上是胜券在握的笑容:“怎么,反悔了么?”
“小姐她……”南春踌躇着,深吸一口气,道:“小姐还在掖庭,陛下真的不打算救她出来吗?”
历朝历代,掖庭都是最折磨人的地方,年老的姑姑们心中似乎总有排解不开的郁结,这郁结憋在心里太久太久,等到偶有释放的时候,便是威力无穷,每一道鞭子下去,皮肉上立马就浮现出一道横亘的肿块,红通通热辣辣的,一通教训吃下来,不说宫女们,就是长秋监的宦者都吃不消。苏凰被绑在一根柱子上,那柱子也不知喝了多少人的血汗和涕泪,被浸得黑黢黢脏兮兮的,让人一看就觉得里头随时能滴出乌黑的血来,教人不寒而栗。苏凰咬紧了牙死死看着眼前一脸横肉的老姑姑,方灵舒那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掖庭的人哪会放过这个献殷勤的好机会呢?柔韧度极高的柳条在水里泡足了时辰,一下下抽下来,苏凰的衣裳已经血迹斑斑,姑姑们却一点也不费力气,既讨好了主子,又打发了时光,顺便活动一下长日懒怠而致僵硬的筋骨,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
在暗无天日的刑房里待了两天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