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柳脸色稍缓,摇了摇头,无奈道:“你还是这样爱憎分明、风风火火的性子。”她闭一闭眼,有些疲惫无力。轻轻道:“其实她虽说得难听,却不无道理。甚至有些话,我也曾在心里埋怨过……若是别人,我一定会像她说的那样想,那样怨。可那人是凰儿,我每每思及,心中郁郁不忿,却总是不忍心去怪她。”
箩衣一壁开锦盒,一壁温言劝道:“小姐与苏姑娘一同长大,难道信不过她的性子?依我看,她肯定也为难得很,必不是有意要耽误了小姐。”说话间她已把衣裳拿出来铺到床上,向怀柳道:“小姐你看,这件嫁衣倒也大气,很适宜大婚时穿呢。”
怀柳闻言朝衣裳看去,见这一件虽不比织金孔雀的嫁衣绚丽多彩、奢华靡贵,却也端庄沉稳,玄色蚕丝与银线绣成的凤鸟与云雷纹相间,颇有古意,何况衣料是极珍贵的缭绫,其价值不在织金云锦之下。
她想到这里,忽然脑中一闪,刹那间讶然出声:“缭绫?”她细细回忆着,往事越发清晰:“我记得十五岁时,江南有缭绫进贡,一共只得十匹,先帝便赏赐给安国公府三匹。而那次之后,到现在已有三年,再也没有缭绫上贡过,寻常更是千金难求一匹。凰儿如今无依无靠,到哪里寻这样的料子?”
箩衣整理着嫁衣的手也渐渐凝滞,她打量一番床上的衣裳,心中豁然开朗:“小姐,这套嫁衣做成,正该用去三匹衣料啊——苏姑娘是把安国公府得的三匹缭绫全拿来给小姐做成了嫁衣!”
怀柳如何不知,她其实有一瞬间还觉得这不是真的。缭绫织成费功绩,莫比寻常缯与帛。越溪织妇二十人悉心织十月方能初成一匹缭绫,若中途稍有差错和瑕疵,整匹皆废,且织缭绫所需工艺极高,并不是人人都能学会,更不提能织得精巧细致的只有几人。所以经常是每五六年才有上贡,每次上贡也不过数十匹之数,即使皇宫里的妃子,也不一定能用得上这样千金难买的东西。
她从前得知先帝赏给安国公三匹缭绫,还在心里暗暗羡慕了苏凰好长时间,总盼着什么时候再有进贡,皇帝也赏赐几匹到她们府上,甚至后来安国公府遭难,她还偷偷在心里想,这次没有安国公在前头,父亲又深得陛下器重,怎么也该轮到我们家了吧?可是皇帝的赏赐一拨拨进了府,却都是她见惯了的金银珠宝,俗气得令人生厌。
而现在,她梦寐以求的缭绫从天而降,苏凰给她做好了嫁衣,什么都是现成的,什么都是圆满的,反而让她不太敢相信了。她压抑着身体里蠢蠢欲动的雀跃,再一次找箩衣求证:“怎么会?这么贵重的东西,凰儿竟然舍得,都给了我?”
箩衣倒比怀柳平静,宛若古井无波,只淡淡笑道:“小姐是身在局中,反而迷惘不知了。苏姑娘自知连累了小姐与段二公子的婚事,心里过意不去,所以为小姐做了嫁衣来弥补对小姐的亏欠。至于缭绫,虽千金难得,到底也是能买到的东西,哪里比得上与小姐的情谊,那才是真正的千金也不换的呀。”
怀柳听了这话才相信。她仰面躺到锦被上,轻轻抚上轻软的嫁衣,一只只凤鸟像要飞出来一般,让她情不自禁陶醉在满目的红色里。箩衣垂首侍立一旁,在檐外红嘴绿鹦哥的啁哳声里,恍惚听见怀柳的一句低喃:“或许多等些日子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以后有凰儿与我在一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