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来江山传递,立嫡,立长,立贤。为何这立嫡立长排在最前边?一则是正统,二则也是因嫡长最为清楚明白。若说立贤,则各人眼光不同,众说纷纭,唯有说到嫡长,那是一目了然之事,便难起纷争。若是乱世,说不得什么,但如今太平盛世,只消晋王不是昏庸纨绔之辈,立他为储,乃是最稳当的。稳则不乱,不乱,便不生事。
周鸿叹了口气,并没批评妻子之言大逆不道:“人心总有偏颇,十个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陛下再英明,也难保一碗水就端得平——何况德妃得宠……”人心本就是偏的,并没见哪个长在胸膛正中。即如平南侯府,还不是因周励有心于沈青芸,无意于齐氏,才闹出后头这么许多事情来么?皇帝再英明神武,还不是个人,也难保在儿女私情上就不糊涂。只如今总算是清醒过来了,倒还好呢。
“如今只盼齐王莫要生事就好了……”顾嫣然自己其实也不怎么抱希望。任是谁,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东西要被别人拿走,怕是心里也放不下吧。
周鸿想了想:“若不然,你带着元哥儿去福州看看岳母?”真要齐王不甘心,京城便不安生,不如将妻儿打发出去,远远避开。
“这可不成!”顾嫣然立刻反对,“我怎能让你一人在京城!何况元哥儿还小,也走不得远路。”
“也罢。”周鸿看看怀里软软的儿子,也觉得叫他千里迢迢跑到福州去简直是受罪,心里舍不得,“待元哥儿大些,看看情势再说。”
虽说一道旨意搅得京城里暗流汹涌,但表面上看来,倒还是一派祥和之气,就有个把件小事,也被过年这热闹掩盖过去了。
除夕夜里,因赵氏太夫人执意要求,三房依旧还是聚在南园里吃团圆宴的。
顾嫣然抱了元哥儿进去,便见二房已经到了。周励如今比从前又消沉了些,面上不复光彩,瞧着说话做事都有些暮气沉沉的模样,仿佛并没有因周润有孕而振奋多少。倒是沈青芸兴致颇高,凑着赵氏太夫人说笑话儿。
见长房进来,赵氏太夫人只抬了抬眼皮子。因为铺子里裁掉的人也有她的人,因此她现在看顾嫣然极不顺眼,连带着元哥儿这个长孙也不怎么待见了,而且顾嫣然并不让元哥儿跟她亲近,她心里自然更不喜欢,见了面连话都懒得说一句。
沈青芸却是满面春风:“鸿哥儿媳妇来了?元哥儿倒是又结实了呢。别说,虽说三弟家宝哥儿要大十几天,我瞧着却还不如元哥儿结实。母亲说可是?”
赵氏太夫人撩撩眼皮子,见周三太太正抱着宝哥儿进来,便懒懒道:“我看也是。”
这种拙劣无聊的挑拨离间,顾嫣然真是懒得理睬,侄抱过去凑到宝哥儿面前,两个孩子立刻都呀呀的叫起来,彼此挥着小手好像在打招呼似的。
赵氏太夫人不耐烦地嘟哝了一句:“闹得我头疼。”
顾嫣然还巴不得她这句话呢,立刻对两个乳娘道:“把哥儿抱到我院子里去,好生看护着。”她正不愿意让孩子过来,如此也不必守什么岁了。
沈青芸忙笑道:“且慢且慢,拿了红包再走不迟。”她身后一个低头站着的丫鬟,便送了两个红包过来。
这丫鬟一抬头,顾嫣然倒微微一怔——这不是牙白么?明明已经送到寿王府上去了,怎么又回了周家二房?
“夫人——”牙白似哭似笑的低唤了一声。她看起来也消瘦了些,头上身上不过是普通丫鬟的打扮,看着顾嫣然,眼圈就要发红似的。
丹青看见她心中不由得有气,忍不住哼了一声:“大年下的,牙白姑娘这是怎么了?莫非是二太太委屈了你?”正是喜庆日子呢,哭给谁看!
牙白连忙收了泪,低头道:“只是好些日子没见着夫人了……”递了红包,规规矩矩退去了沈青芸身后。
沈青芸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可是屋子里热得慌,蒸得眼睛不舒服?那就去外头凉快凉快罢。”
牙白不由得眼圈又是一红,却只能低头说了声是,慢慢退出去了。
丹青心里讨厌牙白,但沈青芸这一句话就把牙白打发出去挨冻,她心里又觉得不自在了。到底牙白曾经是长房的丫鬟,后来也是送给了寿王府,如今倒被沈青芸当面这样磋磨,也是伤长房的脸面呢。何况正是数九寒天,外头游廊上虽然只隔着一扇门,跟屋里头却是天壤之别,这个时候被罚到外头去站着……丹青隐隐又起了几分怜悯。
顾嫣然也微微皱了皱眉。沈青芸把牙白又弄回来,究竟是想做什么?当着她的面示威么?看这么高兴的样子,莫非还不知道皇帝已经下旨叫晋王代祭太庙的事么?
丫鬟们来来往往,流水般摆开了团圆宴,虽然算不上四座生春,但觞筹交错,也算热闹。
顾嫣然酒量浅,奉陪了三杯,便悄悄叫丹青换些红枣茶来。丹青走到外屋,便见牙白跟小丫鬟们一样,都站在廊下。廊下自然也有几个炭盆,但小丫鬟们都穿着厚厚的袄子,牙白身上穿得却单薄,只冻得不停地搓着双手,又顿着脚,却不敢发出什么动静来。
丹青看了这模样,心里不知是个什么滋味,有心当做没看见,牙白却恰好抬起了头,低声叫了一声:“丹青——”
丹青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