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泽纪正忘了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睡下。
昨天晚上,身体明明已经疲惫得到达极限了,脑子还是很清醒。一想到女孩就在自己三尺之内躺卧,就烦躁得完全静不下心来,睡意也一扫而空。
神泽纪正甚至能够将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有条有理地叙述一次。由女孩在何月何日向他坦白一切,到自己和她这段时间里说过什么话,一起做过什么事,甚至连神泽纪惠在初诣时穿着什么衣服,她捏着自己的手心时用的是哪几根手指,黑发少年全部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要稍微观察的话,就能轻易理解双胞胎性格中的巧妙之处。
神泽纪惠看似慵懒柔弱,冷淡得几近被动,在关键时刻却是最有勇气做自己要做的事,而且能扛得住巨大的压力;神泽纪正开朗而且亲和力强,但一旦陷入于自己的情绪之中便很难抽身而出,而且对自己信任的人依赖性极强。
外人看到这对组合的相处时,大抵都会想是神泽纪惠一直黏着神泽纪正。
然而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吧。就算没人对他说过这一点,神泽纪正自己也很清楚──从始至终,需要对方陪伴的,一直都是自己。
神泽纪正醒来的时候,女孩犹在熟睡。
他揉揉眼睛,略有点迷茫地戴上了眼镜,黑框背后的红眸望向时钟。时针刚刚走过六,他醒得比平常还早,然而一夜无梦,睡得比平常还要安稳。
要说为什么的话……
不。早就已经知道原因了吧。
是因为心里的石头放下了吧。纵使他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和神泽纪惠之间的冷战,的确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之中,都让他郁郁寡欢。日常生活里的每一个小细节都仍在进行,神泽纪正没有不开心到不去训练或者逃课,也有好好地吃饭,但老师的讲授之中每一次停顿,洗完手上的碗碟去拿下一只的空档,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件事,反反复复地琢磨着,好像只要这样做,他就能理解她一样。
他也的确理解了她。
由最初气她隐暪病情,拖延治疗,到之后明白过她这样做的动机,发展到问自己“为什么当时没有注意到呢”,神泽纪正足足用了几个星期。
黑发少年也曾这样问过自己。
如果自己当时得知她的病情,会有什么反应呢?
──大概会彻底崩溃的吧。
那时候自己刚刚收到了父母出车祸离亡的消息,原本就已经走近了崩溃的边缘。神泽纪惠可能已经忘记,他在医院里面抱着她一起哭,互相将自己的脸埋进对方的颈窝之中,滚烫的眼泪流下,滴到彼此的衣服上面。大哥在不远处攥紧了拳,大概是无法看到这样的画面,黑发的青年别过了脸。
神泽纪正从玻璃窗上的倒影看见了,大哥脸上的泪痕。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伤痛要背负,正如神泽纪正和大哥对于父母的概念一定也会有轻微的差别,双胞胎之间的悲伤也会因为自己的承受能力都有所分歧。
如果说父母的身故是一场毫无预兆的水害,那么保护着神泽纪正不受洪水冲击的,就是眼前这道名为“神泽纪惠”的坚固大门。这道大门一旦被摧毁,房子外面的水就会从四方八面涌进来,将他于转瞬之间杀死。
神泽纪惠正正是有这样的自觉,而不愿意告之他自己的秘密。
神泽纪正翻身下床,趿上拖鞋,期间发出来的声响并没有惊动房间里另一个人。酣睡中的啡发女孩又向被窝里面缩了缩,大概是因为这一带太冷,即使房间里有空调,以她的条件,恐怕很难用体温将被窝烘暖。
因此,神泽纪惠的神情安详得犹如稚童,整个人缩成了小小一团,以在母亲体内最原始的姿势,发出了深且缓的呼吸。
门被轻轻带上,神泽纪惠确认少年暂时不会再出来之后,便睁开了双眼。
女孩扭过头,瞇起眼睛看着外面仍显昏暗的天色。冬天夜长日短,天际是一片广大的墨蓝色,她观察了一下,大概得到六点半的时候才能彻底亮起来。
昨天神泽纪正说完那几句话之后,她再也忍不住,咬着唇就哭出来。虽然用了全身的力气去压抑泣声,但她知道对方必然注意着她的一动一静,就算神泽纪正迟钝到不能听出她呼吸的异样,也一定能从不由自主的颤栗之中看出端倪。
少年既没有过来为她擦眼泪,也没有温言安抚她的情绪。神泽纪正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躺在他自己的床上,动也不动,如果不是尚有一丝月光照到室内,恐怕不会有人察觉那里有人吧。
女孩哭累之后沉沉睡去,她所不知道的是,黑发少年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声之后,静悄悄地下床坐到她的床沿去。说是“坐”,却也已经相当接近“蹲”了,因为不想惊动到她,神泽纪正几乎是贴着床的边缘坐的。
黑发少年张开了嘴,两唇之间逸出了无声的言语,和一个久违的称呼。
──晚安。
──姐姐。
当双胞胎都已经整理好一切走到食堂去的时候,赤司征十郎已经坐在那里静静地吃自己的早餐了。四周还没有多少学生,只有惯于晨练的运动社团成员能够起得来,因此看见了大多都是熟人。
神泽纪惠拿好自己那份早餐之后,坐到了赤司的旁边。红发少年抬眸看了一眼自然而然地落座到她对面的神泽纪正,便望向了女孩。神泽纪惠直视着他的双眼,同色调的四目交投,深深浅浅的红色,像是园里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