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光不入户,白天也要点着油灯。烛光莹莹,暗影丛生,犹如鬼火飘来浮去,活像一座活死人墓。在这里呆久了,人也不像人,反倒像是鬼。
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一股饭菜的响起,引得牢房中的孤魂野鬼开始蠢蠢欲动。这些监狱中的犯人,匍匐在地上,头卡在木栏间,双手伸出去,鬼哭狼嚎个没完,不是喊冤就是喊饿。
“烦死了!烦死了!”地牢的牢头故意狠狠踩上那些伸出去的手指。那些蓬头垢面的犯人哭的更凄厉了。
“整天哭啊哭的,叫魂啊,吵得老子心烦!”牢头提了提肥的已经系不上腰带的裤子,拐了个弯,走到了地牢的另一头。虽是处于同一座监狱中,那个人安静的有些过分了,像是一具尸体。
牢头吃的酒足饭饱后,提着一篮子饭菜,放到常笑书的门前,以脚代手敲了敲门,扯着嗓子嚷道:“喂,快吃饭了。都这个时候了,你置气有什么用!要哭去皇帝跟前哭去,在我这儿摆什么架子!”
常笑书叠着腿,端坐在草席上打坐。他杀了一辈子的人,这一刻他放下刀剑的时刻,却也是刀剑架上他的脖子的时候。细细想来,这一生却他从未杀过一个好人,唯一遗憾的是还有恨之入骨的奸人没来得及亲手手刃。
见常笑书仍不用餐,牢头火了,骂骂咧咧道:“你耳朵聋啦!听不到老子跟你说话啊!像你这种人,死得真是大快人心。明天你就上刑场了,五马分尸,不得善终,看到时候谁哭谁笑!”
“那你告诉我,是谁哭,是谁笑……”身后冷不丁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牢头吓了一跳,回头正欲骂出口。却见长乐郡公冯诞赫然立在他身后。他自知失言,措手不及地下拜,道:“小的李非见过驸马都尉。”
冯诞指了指身边的拓跋宏,道:“别急。你还没回答这位的话呢。到底是谁哭谁笑?”
这位老头久居地牢,哪曾见过龙颜。虽然不认识拓跋宏,但是随便想想也知道,能站在长乐郡公左侧的男人,官级势必不会低于他,自然得罪不得。牢头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嘴巴,鲜血直冒,仍在不停地抽着,道:“小的多嘴!小的多嘴。”
常笑书听见声音缓缓睁开眼睛,一看到拓跋宏和冯诞立在牢房门口。忙站起身来单膝下拜。本来他是有个习惯的,在他向拓跋宏叩拜时总要抚着右手边的宝剑,这次一抓却一个空,心中顿时空落落的。
他不再是贴身保护拓跋宏的羽林中郎将了,而是北魏百姓最恨之入骨的叛国贼。时过境迁。荣辱变幻,唯一不变的就是他对拓跋宏的忠诚,始终如一。
“李非,你可以从这里出去了。”冯诞冷冷发令。
这名叫李非的牢头如临大赦,跪下叩了几个响头后,拔腿就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角落。一肚子无名火不敢发,他又像往常似的。逮住牢房里最羸弱不堪的几个犯人一顿群打脚踢。
“常笑书参见陛下。”虽手中没有剑,虽沦为阶下囚,常笑书背脊挺得笔直,仍是一派良将的作风。
拓跋宏忙走进了一步,道:“笑书,以你我的情谊。不必拘礼。”
常笑书郑重其事地磕了几个头,将头埋得很低,道:“陛下就让臣跪吧,以后再也没这个机会了。”
“不能保你周全是朕无能,笑书你骂朕吧。随你怎么骂。”拓跋宏黯然叹了口气,“除此之外,朕还能做些什么?”
冯诞暗暗转身,不让他们看见自己眼中的热泪滚烫。
“一人做事一人当,笑书做错的事,怎么能让陛下替臣费心。您做的已经够多了,就算是下辈子臣也绝不会忘记。这一次臣犯了如此荒唐的大错,苍天有眼,臣怎能逃过天谴,幸而臣不辱使命,并没有出卖陛下。”
拓跋宏心痛道:“可是,你罪不至死。”
常笑书云淡风轻的一笑,道:“陛下,早在七年前,若不是思政和祝羿舍命相救,臣现在不过是一撮灰烬了。这七年是苍天对臣的恩赐,现在苍天要收回这份恩赐,臣怎能心生怨恨。”
泪水从冯诞的目中流出,七年前他亲手送走祝羿,七年后他又将送走常笑书,命运为何总如此捉弄人?掀开刚才牢头所送的食盒,倒出一杯酒,转身递给常笑书和拓跋宏。
“这是最后一杯酒了……”平素里向来能言善辩的冯诞支支吾吾了半天却再也无法吐出一个字来安慰彼此,“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今生情意,尽了这杯酒吧。”
拓跋宏低垂着目光,举着酒杯的手有些颤抖。要他眼睁睁看着常笑书饱受折磨后被五马分尸,他怎么忍心?于是,他便和冯诞商量好,今天来地牢中赐这杯毒酒,送他一程。本是救常笑书脱离苦海,可怎么如此艰难?
常笑书端着酒杯,盯着面前二人,拓跋宏和冯诞的目光却移向别处,不敢看他。心中已经有数了,杯中的酒水必然有毒。
“这一杯理应敬给九泉之下的祝羿。”他手腕一转,一杯毒酒全部撒在土面上,一滴不剩。拓跋宏的心在片刻的舒缓后,又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中。若常笑书现在不死,明天等待着他的就是五马分尸。
“跟随陛下多年,陛下的想法,臣也能略微猜中一二。这杯酒是毒酒吧……时到今日,陛下杀了臣,反而是救了臣。但是,臣死了一了百了,陛下很有可能背上姑息养奸,蓄意包庇的骂名。臣绝不能这么做。”常笑书异常的固执让拓跋宏、冯诞皱起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