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苏公馆倒是脱离了这座城市,格外的安静。述说者绘声绘色,两位主人公却全然不知。苏时婷坐在一架白秋千上,脚点着地,轻轻晃荡着。就在这二十几年里,她一直活得懵懂无知,自由自在。衣食自不需发愁,七情六欲的烦恼也从没侵扰过她。
站在一边的白闻生却是浅蹙着眉,心事重重地凝视着地面。看上去不知经历了多少沧桑,正在他的眼底重重过目放映。
周习坤悄无声息地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白闻生惊讶回头,正对上周习坤笑眼。
“跟我来。”周习坤没有说出声,只是做了个嘴型。两个人便一前一后地去了一旁不远的白色欧式小凉亭。
“周先生,票买到了?”白闻生脸上溢出一些期待,一双眸色黑湛黑湛。
周习坤负手站着,皱眉略一沉吟,显得几分为难。
白闻生的脸也跟着失落下来:“没买到,是么?”
周习坤盯着他眉眼:“没买到,怎么办?”
白闻生身体略略一倒,手扶住了廊柱,眉心蹙颤了一会,才开了口:“也罢……,也罢。那只能认命了吧。”
“认命?怎么认?”周习坤展了笑,手在白闻生眼前一晃,就如同变戏法似得,手指间多了一张船票。
“你…。”白闻生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张船票。
“别那么紧张,怎么能又我办不成的事呢?”周习坤拿起白闻生的手,把船票放进他的手心里。
白闻生展开那张船票,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拇指摩挲过纸面,像是反复在确认这张票的真实:“谢谢你……。”
“说什么谢谢,有没花多少力气,也就排了一会队,”周习坤笑道。
“排队,就能买到?”白闻生抬起眼,怔怔的问。
“当然。现在船票不算紧。”周习坤道。
白闻生听到这话就像被人敲了一棍,整个人都木愣起来,过了半天嘴角很勉强的笑了:“是么?”
“嗯。”周习坤头一点,说得自然而然,将谎话说得不露痕迹。
“我知道了。周先生,我想出门一趟。”白闻生把票攥在手里,目光看了一眼还在草地里荡秋千的阿婷。
“要我送你么?”周习坤问道。
“不用。只不过家里…就先拜托你了。”白闻生说。
“放心,你只管去吧,家里有我呢。”周习坤说完,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向正瞅着他们方向发愣的苏时婷走去了,嘴角扬起一丝别人看不见的笑来。他并不觉得有愧,把白闻生留下换得苏家和自己的腾达是值的。更何况跟了那个书呆子似的张贺祥,也不见得好。
白闻生心里又是风又是雨的,提着心吊着胆坐着黄包车到了荣昌大饭店。
刚进了一楼厅堂,就看到张贺祥正坐在一楼咖啡厅里与女子谈笑风生。那些女子都穿着学校的校服,俱以无比崇拜的目光注视着张贺祥。张贺祥曾经写过几篇关于爱情的新诗和散文在杂志上刊载,所以在年轻女学生中还小有些名气,其中还不乏一些狂热崇拜者还偷偷给他写过情书。
白闻生脸色青白,怒视着这一幕。正巧张贺祥一抬头,也看到了白闻生,立马停止了嘴上的滔滔不绝。
“这位是?”一个女学生在两人身上来回来看了看。
“我的一个大学同学。”张贺祥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也一定是个大才子吧。”女学生笑看向白闻生,热情说:“你好,我是赵晓玲。”
“呵…。”白闻生一丝冷笑,转过目光根本不去作回应。
“子卿,你这是做什么?”张贺祥本来心里就有了芥蒂,如今又被甩了脸,在自己崇拜者中丢了面子。
“你们好生说话吧。”白闻生转身就走,感觉是再无可留恋了,所以脚步毅然决然地快。他走出饭店,张贺祥却追了出来,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
“子卿,你这是做什么?”张贺祥微怒着问道。
白闻生转过脸,举起手里的船票到他眼前。
“去日本的船票?你怎么买到的?”张贺祥不可思议地看着白闻生。
“想买到总能买到。”白闻生说。
“你这话什么意思?”张贺祥听出白闻生话中有话,愤慨反问。
“你心里有数。”白闻生侧片过头,透亮的眼镜片反过一道光。
“我有数?”张贺祥这几天压抑的怒火全涌了上来:“我就对苏二姑爷和苏二小姐夫妻情深不离不弃心里有数!”
白闻生一时气结得说不出话,手里攥着船票,反复磨搓着。轻微地“咔”地一声,皱巴巴的票断成了两截。
“既然如此,那好吧。”白闻生松开手,断开的船票掉落到了地上。他转过身,脚步从票上踏了过去。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梦幻泡影。
张贺祥踌躇地看着白闻生的背影,想去追却又迈不开脚。算了,算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以后各有各的路要走。
周习坤在家里和苏时婷一起玩得颇有些头疼。一会说画画要周习坤当模特,周习坤站了半天,她却开始趴在草地上捉虫子,差点掉到池塘里头去。大家都为她虚惊了一把后,她又开始爬树了。还好有李福在,他倒是笑眯眯地说家里的两个小姐和一个少爷小时候都这么调皮的,孩子都这样。
周习坤实在有些受不了,他一身大汗地站着用块手巾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这个时候,便见白闻生从围墙外走了过去。看他的脸色,就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