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寺院后。
有一名中年僧人领着杨钊去大雄宝殿内上了香,然后被带到了功德箱旁,把玛瑙珠子丢了进去。
孝敬了佛,便算是有缘人了。
杨钊表明身份,希望能和寺院主持会面。
可他的县尉身份根本不起作用。
还是看在他们刚捐了功德的份上,那中年僧人回了话:“方丈师伯正在静坐参禅,外人不便干扰,寺院内的俗务大多由行藏师兄操持,二位若是有什么事情,可与行藏师兄说。”
杨钊无奈,只得去见了那位行藏。
一见面,杨钊就失望了。
行藏是个不满四十岁的胖和尚,除了肥硕的光头上有九个戒疤外,浑身上下再找不出半点僧人的迹象,穿着大红的蝉翼绸衫,倒像个有钱人家的庄主。
一身的油腻感,令人望之不悦。
事实上,行藏更不开心。
他不但被打扰了休憩,又听了带路的僧人悄悄告诉他,杨钊两人才捐了一个门槛。
“两位施主有何贵干?”
瞧行藏一副立即便要赶人的架势,杨钊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支走了田老儿,直入正题:“我身为扶风县尉,此来贵寺,是为了全县百姓而来。”
行藏更不耐烦了:“佛门之地,只有阿弥陀佛和芸芸众生,没有县尉,也没有百姓。”
杨钊呵呵笑道:“大云寺建在我扶风境内,寺内的任何一颗米、一碗汤,都来自扶风百姓的辛勤耕种。大师一句话便把扶风县抹了去,不大妥当吧。”
“我说过,这里是佛门之地,不是扶风县。”行藏的语气不善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请贵寺可怜全县百姓,也拿点钱财出来捐点善行。你们佛家不是有句话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而救得扶风万千百姓,当功德无量。”
“大胆!佛要救人,自然会救,岂轮得到你一个小小县尉来指手画脚!”行藏说着就站了起来,朝门外喊道,“来人,送客!”
门外立即进来了两名僧人,其中一人还手执禅杖。
杨钊依然安坐原地:“大师何必急躁?我还有一句话要说,说完后自然会离开。”
行藏强压住怒气:“快讲!”
杨钊偏要用缓慢的语气道出:“大师可听说过北周武帝灭佛?”
此话一出,不但行藏惊得长大了嘴巴,后进来的两名僧人也呆住了。
北周武帝灭佛,逮捕、驱逐、杀死的僧侣不下百万人,捣毁寺庙佛院更是无数,让整个淮河以北,寺观几近灭绝。
自佛教传入中原后,从未遭遇过这般的灭顶之灾。
此事过去了不到两百年,佛门里自然人人记得,但却是佛门禁忌,犹如一块巨大的伤疤,绝不容人揭开。
眼下不但有人提了,还是在佛家的寺院里提出。
杨钊也是豁出去了,他不这样说,这些和尚根本就听不进去他的话。
“我斗胆提及此事,是希望大师能够不忘旧事,引以为戒。”
行藏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恶狠狠地盯着杨钊:“贼子破坏三宝(佛、法、僧),以邪法化人,自种苦业,阿鼻地狱(俗话叫十八层地狱)岂能饶得过他?今天你竟敢在佛门里再提此事,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讲出什么来,若讲得不对,休想再出这院门半步。”
杨钊可不是吓大的,心神不慌,侃侃而谈:
“北周武帝不辞地狱诸苦,定要与佛家为难,实在是形势所迫。其时,寺庙道观大兴,席卷了大量土地和人口,致使国库空虚,百姓困顿,边疆上没有应征的健儿,天下没有可耕种的土地,君王没有可供赏赐的钱帛。与此相应,寺庙遍地,占去无数良田沃土不说,寺庙内也是人满为患,人人皆以礼佛之名而逃避国家徭役……佛家此举,无异于与天家争权,与天下万民争利。焉有不遭清算的道理?”
行藏还是站着,看向杨钊的眼里却不再是只有愤怒。
杨钊继续道:“再看今日之天下,与彼时何其相似哉!便拿扶风县来说,全县地不过万顷,户不过六千,大云寺占去了多少,大师自然清楚,遑论法门寺。如今县内百业凋敝,民心不稳,若真出了什么事,贵寺能置身度外么?”
说完后,屋内陷入了一阵死寂。
没想到行藏再度开口,声音里却依旧是阴风阵阵:“我们要做什么,自然有佛祖垂示,还轮不到你来张口。更何况你只是一个区区县尉!”
杨钊叹了一口气,不甘心道:“可否让我面见贵寺主持,我还有几句话想同他讲?”
“不必!送客!”
这次行藏没再给杨钊开口的机会,简短拒绝后,就朝门口的两名僧人使了个眼神。
两名僧人夹立在杨钊身侧。
“他日灾祸临头,勿谓言之不预也!”
杨钊丢下最后一句话,只得离开。
刚一出房门,田老儿就焦急地跑了过来:“郎君,你刚才说了什么啊,我怎么听见里面有人在吼叫……”
杨钊没有理会他,径直出了院门。
…………
在下山的石阶处,迎面来了一群赤裸上身的壮汉,田老儿吓得赶紧闪到一旁,让出道路。
杨钊只觉得领头那人有些眼熟,多看了几眼。
那人也注意到了杨钊的眼神,对直地看了回来。
杨钊收回了眼神,垂下头退让到路旁,让那群壮汉先行通过。
因为他认出来了,那人正是县内张榜通缉的头号大盗,人称黑阎罗,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