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钊道:“使君当时让我区分湖州产的紫笋茶和蜀地产的蒙顶石花。我记得我的回答是,前者芽晶莹嫩黄,煮开后汤色清亮,入口清淡,沁心人脾;后者通体青绿,无论是叶芽还是汤色都更浓郁,入口后茶香味聚集在舌尖上,经久不散,让人回味无穷……”
“杨兄弟好记性。”象征性夸奖后,裴楚才话锋一转,“怎的来了扶风后,杨兄弟反倒给忘了?”
杨钊恍然大悟。
当初,鲜于仲通让他区分这两种茶,实则是在教他为官之道。
紫笋茶色淡而味清香,意指为官要不露锋芒,平和待人,注意结交人缘。
蒙顶石花色重而味浓,指的便是做官的功利心太重,锋芒过露,容易招来忌恨。
鲜于仲通是在告诫他,为官,应如紫笋茶一般。
再回顾他来扶风后的所作所为,显然是将鲜于仲通的告诫抛到一边了,一心为公,勇于任事,却得罪了李贞元和当地不少权贵……
杨钊有些尴尬道:“使君教训的是,杨三记下了。”
“杨兄弟知道就好,以后可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裴楚才这句话是代鲜于仲通回复的,故而语气有些居高临下。
杨钊倒不介意他的语气,但他介意的是,鲜于仲通既然关注他在扶风的举动,便也应当知道他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改良政务,是为了扶风县衙和百姓好。
可鲜于仲通却否定了他的这些努力。
看来,鲜于仲通在官场上的好名声,也只是官僚们和乡绅们眼中的好,是善结人缘得来的好;若是站在国家和百姓的角度上看去,他这个“好”,要打上不少折扣……
裴楚才自然看不出杨钊的这番心思,还以为他正为做了错事而忏愧,转而宽慰道:“杨兄弟也不必过于自责,毕竟你还年轻,走点弯路也是正常的。况且,扶风终究不过一县之地,纵使杨兄弟任性点,捅了篓子,又能有多大干系?只要你去了京城后,能记住使君的教诲就好。到了那里啊,若再出了什么差池,使君也无能为力了。”
“京城?”杨钊惊诧道,“使君和裴先生知道我要去京城?”
“哈哈哈!”
裴楚才大笑道,“说来也真巧,裴某这次来扶风,本就是要通知杨兄弟,你又有了新职务,需要离开扶风去往京城,没成想你倒先一步辞去了扶风的官职。”
“新职务?”
不待杨钊问完,裴楚才已起身取过一纸牒文来,放到杨钊手里。
“杨兄弟快看看。”
杨钊快速看完,他果然有了新职务,成为了益州都督府里一名节度随军。
随军是节度使帐下的文职幕僚,是节度使的私人属官,不在朝廷的正式官职体系内,故而没有品秩,也不需要朝廷发文任命,直接由节度使指派。
但问题来了,鲜于仲通只是支使,是没资格直接任命杨钊为随军的。
只有节度使(防御使经略使)才有这个权力。
可剑南道的防御使是将杨钊赶出军营的张宥……
杨钊纳闷道:“张节帅宽恕我了?”
“哈哈!”裴楚才又是一声大笑,“杨兄弟啊,你可真是两耳不闻身外事咯。现在可不能叫张节帅,得称呼张大夫才是。”
大夫,是对九寺长官“卿”和御史台长官御史大夫的称呼,都是朝中秩三品的实职大员。再往上的一二品官职,基本都是荣誉虚衔了,并不掌实权。
裴楚才称张宥为“大夫”,便是说后者被调入京城了。
但也不一定。
帝国的官制并不健全,地方官员在朝中挂职、或京官也兼有地方官职的现象时有发生。
譬如,朔方节度使王忠嗣,常年在朔方道领军与突厥、吐蕃和诸胡作战,但他在朝中也有职务,是当朝的御史大夫。旁人也大多称呼他“王大夫”,而非“王节帅”。
再如李林甫,是当朝的中书令,即右相,帝国内最有权势的大臣,可他也有地方上的职务,曾先后兼领陇右、河西、安西等诸道节度使……
杨钊只好模糊地问道:“张……大帅高升了?”
“正是,张大夫如今已升任光禄寺卿。”
除了入京成为官外,由剑南道防御使转为光禄寺卿,实在谈不上是升任。
如今的方镇节度使,权利越来越大,便如剑南道防御使,还兼有经略、营田、转运、宣抚等诸使,几乎独揽了剑南两川二十三个州的军、政、财所有大权,而光禄寺卿,实际上只是一个没有太多职权的闲散部门,负责朝廷祭祀和宫廷宴会等无关痛痒的事宜。
杨钊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他只知道,张宥是真的被调往京城了,而且是明升实降,从一个封疆大吏调到朝中养老去了。
那如今的剑南道防御使又是谁?
裴楚才主动揭晓了这个疑问:“张大夫走后,章仇副使便接任了防御使一职。”
“哦。”
这类敏感话题,杨钊不便多言。
裴楚才接续道:“你原知道,章仇节帅和使君之间,有过一些小误会,然而这些误会早就消除了。不过你不知道的是,章仇节帅曾因‘三庶人’之祸得罪过右相林相国。如今他又成了剑南道防御使、益州大都督府长史,许多事务需要直接请示右相,因而心里很担忧,使君便借机向他推荐了杨兄弟你……因而才有了这份随军的职务。”
“三庶人”之祸,指的是开元二十五年,太子李瑛及鄂王李瑶、光王李琚被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