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墨在几日后造访了妺苑,恰好那日弄月外出核对账目,繁星也许些日子不在府中了,苏墨画正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嗑瓜子。
瞿墨看着她小孩子气的模样不由得失笑:“苏宫主总是这般好兴致。”
苏墨画见是他来了,把一半瓜子给他推过去闷声道:“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瞿墨拿起瓜子跟她一起嗑了起来,于是满屋子的都是他们两人嗑瓜子的声音,无意中瞿墨鬼神神差地问了句:“不知苏姑娘如今年方几何了?”
苏墨画墨黑的眼珠子转了转,一脸得意地反问:“你猜呢?”
瞿墨难得有兴致地报出了一个数:“大约就是十五六岁的模样。”
苏墨画“咯咯”地笑,她坐直了身子伸出一个指头摇了摇:“不对不对,姑娘我再有一个月就十八了。”
瞿墨眉心一跳,眼中竟染了些他自己也未发现的喜意:“哦?那真是让人意外了。”
苏墨画又重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趴在桌子上,她幽幽地说:“是啊!好像是生的小了些。”
“苏姑娘小小年纪便是风云宫之主,更不可谓是不让人意外。”
苏墨画一直慵懒的眼神蓦然尖利了起来,尖利中却也有几分无可奈何的感伤,她自嘲地笑了笑:“若是可以,我宁愿不要。”若是可以,谁愿意变成她这样?
若不是哥哥,别说是一个风云宫,就是整个天下她都不稀罕。
可风云宫是哥哥的心血,况且若是没有风云宫,凭她一人之力,她怕是这辈子都找不到哥哥了。
瞿睦刺刺了一下,他知道此时多说无益,于是低头专心拨起了瓜子。
可是苏墨画却将头枕在胳膊上开始说话了,她一边说一边狠狠地捏紧手中的衣袖,骨节分明的手指渐渐现出青紫的痕迹。
她说如果我不是风云宫的宫主多好。
她说其实我一点也不想,真的一点也不想的,我没想杀那么多人。
她说你不知道我以前有多开心,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变成这样,我从来没有想过哥哥会离开我。
她说或许大家都讨厌我了吧!这样的我连我自己都讨厌了呢?真的,我好怕,如果连哥哥都不喜欢我了,我该怎么办。
她说很多人都觉得我聪明早熟,可是我不聪明不早熟我又能怎么样呢呢?
她说刚开始的时候,那么多人都想杀了我,如果我不坚强,我是不是早就死了?
她说你不懂的,你不懂的。
瞿墨心中震痛,他怎么可能不懂!他十三岁参军,十九岁就已经是风国的右将军了,那六年的艰辛苦难九死一生旁人又怎会明白。
他看向那个声音越来越低的姑娘,她将尖尖的下巴搁在了叠起的手臂上,她的嘴唇在动,可眼睛却渐渐合上了。
瞿墨自己也不知自己是怎的了,见她睡着了便走过去顺手将她抱起来放回了床上,可苏墨画细白的手指却勾住了他的袖口不肯松开。
这个女子的手指如同她的性格一般倔强,瞿墨将衣袖从她手中抽出来,可每每她就又会重新攥了上来,而且越攥越紧。
于是瞿墨就只能坐在床边,他看见陷入睡眠的苏墨画脸上有着淡淡的近乎幸福的笑意,她梦到什么?是她年少时无忧的岁月?还是那个让她牵挂思念的哥哥?
瞿墨无奈地皱眉,他何时关心起这些了。
苏墨画睡得极不安稳,她最初恬静的睡眠状态很快就过去了,接着她就像是陷入了一个魇,眉心纠结嘴唇紧抿。到最后,瞿墨甚至在她的眼角看到了新鲜的泪痕。
那么坚强那么倔强的姑娘,是什么事情让她这样流泪?
他听见她喃喃呓语,她说哥哥你走到哪里去了,墨画怎么也找不到你,我好想你。
她说哥哥,我找遍了很多地方,都没有你,你到底去了哪里?
她说哥哥,墨画很累,特别特别累,我快要找不动你了。
她说哥哥,你要是再不回来,我就不喜欢你了。
她喃喃着一遍又一遍地说不喜欢你了不喜欢你了,于是她眼角的流下来的泪就更多了。
瞿墨胸口像是堵了什么似的,他使了力将自己的衣袖抽回来,然后便起身离开。
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遇上了行色匆匆的弄月,弄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走了两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来问:“瞿将军是进去过了吗?”
瞿墨点头。
见他点头弄月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淡淡叹了口气说:“今天是公子消失整整三年的日子,小姐若是说了什么?还请将军不要放在心上。”
瞿墨点头称是。
于是弄月就放心了,她也转过身子来往出走。
她知道这个时候她或许并不需要她,她需要的只是独自缅怀那个人而已,她需要有一个能让她肆无忌惮流泪和哭闹的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