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几次惹祸,拖累小柳红跟着自己受苦,世德心里自是愧疚。听小柳红说出这话,自知理亏,虽心里不情愿,嘴上却不敢再犟,闭上嘴巴,不再作声。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小柳红到了厨房,收拾锅灶,打算做早饭。米淘进锅里时,孙寡妇才慢腾腾地进来,往锅上看了一眼,就去调理小菜了。这家人的早餐,通常是吃粥,就小菜。小柳红见孙寡进来,从灶台下站起,喊了声,“孙姐。”就从怀里掏出十块大洋,递给孙寡妇。
孙寡妇见了钱,脸色变得比平日好看了些,笑了笑,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两口子,这阵子可没少麻烦孙姐照顾,我早就说过,我们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这是我两口子这个月的工钱,孙姐也别嫌少,权当我们两口子孝敬你的。”
“哎哟哟,徐妹子,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咱们都是给人当仆人的,我却拿着你们两口子的辛苦钱,老天爷知道了,还不得拿雷劈我呀?”
孙寡妇坚持不要,小柳红也没了主意,央求道,“孙姐,你要是不要,让我们两口子心里不安啊。看你这阵子,帮了我们多少忙呀,我们是诚心想谢你的。”
“咳,说什么谢不谢的,只要不得罪,我就知足了。”
小柳红听出孙寡妇这话里有话,这些天,正愁没有机会把话说开呢,眼见有了机会,赶紧接过话说,“孙姐不知,我家世德,什么都好,就是这憨劲儿,多暂也改不了,真叫我头痛。那天回家,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不了的事呢,一问,才知道,是孙姐和他开个玩笑,他就吃不消了。我当时就笑了,把他骂了一顿。我说,孙姐平日就爱和爷们儿开个玩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成天和老管家都没个正经,你一个年轻人,反倒不如人家老管家;再说了,孙姐年轻时就没了男人,这一辈子过下来,容易吗?和你开个玩笑,就值得你这么耍小性子?经我一顿骂,他总算回过味儿来,你没见这些天,他好多了。”
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竟说到孙寡妇的痛处,眼圈红了起来,望着小柳红,平定了一会儿,开口说,“妹妹真是个透灵人,姐姐没看错。说句心里话,要是换了别人,我早就到太太那里鼓动换人了,只是看妹妹平日这么乖巧晓事,我实在狠不下心来。”停了停,喘了口粗气,又说道,“我二十五岁开始守寡,我家那死鬼,把两个孩子扔下,一伸腿,就不管我了。带着两个拖油瓶的,你想,什么好人家能收留你?怕孩子吃苦,一忍心,这么过下了。眼下孩子也大了,我也老了,不待见了,再想男人的事,也就不可心了。找个老的吧,已经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没味儿了,你去了他家,当不了侍候着他,跟仆人没什么两样;要找个年轻的吧,你看看我这张老脸,再看看我这双手,哪个年轻力壮的男人,能媳你?静下心来一想,嫁人这条道儿,也就堵上了。可说句不怕你见笑的话,咱们都是做女人的,乡下人有句俗语,说老母猪发情时,喂它大米干饭都不吃呢,何况咱们还是人呢。小时候听戏,戏词儿里唱:‘老女不嫁,踏地呼天’,当时还只当是句笑话,可这些年过来,有谁真正能体会到姐姐的心思?你也看见了,管家那老狗,成天到晚惦记着我,可那是一个土埋半截子的老棺材秧,能有什么乐趣?现在你要给姐钱,不错,姐是一个仆人,是没有多少钱的,这些年给人帮工,也只攒下几百块钱,现在姐要钱又有什么用?你要是愿意,姐给你一百块钱,你把世德借给姐用一晚上,你干吗?”
小柳红没料想,孙寡妇能说出这等话来,惊得倒吸一口冷气,好在还没吓傻,蹲身往灶里添把柴禾,干笑一声,强装出笑脸,说道,“孙姐可真能开玩笑。”
孙寡妇也觉得刚才的话,说得太猛浪,吓着了小柳红,赶紧改口道,“瞧瞧,一句玩笑,就把你吓成这样儿,那要是来真的,说不定会怎么样呢。姐姐的意思是,姐现在不缺钱,你两口子的心意,姐姐领了,这钱,你收起来吧。你两口子也不容易,说不定,什么时候还用得着呢。”
小柳红怕再说下去,孙寡说不定会说出什么不成样子的话,见孙寡妇坚持不要,也不再挣执,把钱重新揣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