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岁夏秋,陕虢达奚抱晖叛乱被平定后,德宗皇帝虽派了侄儿李谊查拿从犯,但尘埃落定后,李泌仍被委任以陕州观察使兼水路运使,陕虢节度使则暂时空着。
人们未免有些可怜这位一生都在为帝王社稷之固出谋划策的老臣。已是风烛残年了,却依然坐不上宰相的位子。
李泌当然知晓宦场中的这些纷纷议论。他也忧虑,忧虑的不是自己没有位极人臣,而是不该做宰相的人却有了相权。
张延赏。
在凉州冲的吐蕃军越过陇山袭击灵州时,帝国的西南边境,刚刚成为剑南西川节度使的韦皋,已经在松州附近展开了几场小规模的夺取吐蕃军堡的战役。
李泌清楚,这是韦皋在试探,试探吐蕃、南诏在黄河与雅砻江之间的军事实力,也是在试探朝廷,主要是圣主的态度。
可惜,圣主的态度,被张延赏左右了。
张、韦这对翁婿,曾经在奉天之难中有过那样良好的合作,张延赏对于女婿主动在唐蕃西南边境挑起事端的抨击,便仿佛显得尤其客观公正、一心为大唐着想似的,甚至还为这位张相公赢得了不为亲隐的好官声。
所幸韦皋的政治嗅觉极为敏锐,尚未得到李泌设法传去的风声时,韦皋便息战,同时将藩镇向朝廷的“进奉”,从“月进”改为“日进”。德宗皇帝正是觉得朝廷度支又有些匮乏、唯恐没钱收拾淮西李希烈那最后一支叛军的时候,见到韦皋自蜀地源源不断运来的进奉,气自然顺了许多。
其后,吐蕃寇灵州,李泌原以为天子好歹能听自己几分劝,认真考虑联回(回纥)抗蕃之策。不料张延赏一听说李晟的骑将邢君牙也出现在灵武城,登时又有了说辞。
“陛下,皇甫大夫已亲临神策军自盐州驰援灵州,李晟倒好像连皇甫大夫的功劳都要抢了去似的。臣说句事后诸葛亮的话,那皇甫珩是个年轻气盛的新帅,倘若李郡王不是这般要与后辈争夺边功,只怕这皇甫大夫未必会被逼得意气用事、夜袭吐蕃粮仓,以至于中了埋伏。”
德宗皇帝虽得了河中大捷,彻底去除了李怀光这块心病,但放在神策军中慢慢培养以牵制神策老将们的皇甫珩却折在边关,天子本就有些郁郁,张延赏这样强掰硬扯的一席话,在天子听来竟很有些道理。
饶是李泌提醒天子,张延赏与李晟曾有旧怨,也被李适一句“张相公对冒贪边功的女婿,不也一样弹劾”给呛回去了。
李泌忧心忡忡地过了除夕,直到若昭拜了帖子来见,他才惊觉,自己竟有些疏忽了对这位女弟子的关切。
幼子出生未久,丈夫便陷于虏营,珩母王氏,瞧来也不是个懂得分忧的长辈,真不知她这个寒冬,是怎么熬过来的。
李府堂上,李泌见妻子抱着那不到半岁的小儿,与若昭逗得婴儿咯咯直笑,越发有些心酸。说来,皇甫珩连他儿子的面,都还没见过呐。
小儿瞌睡多,过得半晌,娃娃似有些累,婢女桃叶将他抱去厢房歇着。
李泌见若昭定心坐下,微微叹口气道:“彦明之事,圣主实是挂念着,待开春,崔汉衡崔公,或许亲自去一趟鸣沙,见见吐蕃大相尚结赞。你莫太担心。”
若昭点头道:“彦明出事的消息刚传到京城,我几夜未睡,渐渐想明白了些,也便没有那般惶恐。但彦明的副将何文哲回到长安后,来与我说起一些旁的事,倒令我担心。”
“因何担心?”
“我总觉得,那个盐州司马李升,有些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