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平安虽说出生未久手里就被老爹塞入一枚金钥匙,但鉴于王老爹是个惜福知足的秉性,对日后将要继承家业的长子管教甚严,早些年,王平安也曾随着老爹飘洋过海,历过风浪、受过艰辛,全不是个只知挥霍而四肢不勤的纨绔子。要说来松果山这一个时辰的山路对他而言不算难阻,只不过这些时日以来,他是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了逍遥仙长的道居,山脚下的农人指路,说的又是个大概,王平安一路上山,经过不少岔道,也曾拐错了方向,走不少冤枉路,才遇猎户柴夫指正,他也拿不准能否顺利抵达目的,心焦便步急,当终于看见了豁然开朗处,竹亭里坐着的是一面之缘的莫问道长,如释重负之余又难免气喘吁吁,虽说并未忽视竹亭里另还有一双仪态不凡的男女,也全然如同忽视一般,只冲着莫问打躬作揖。
兰庭不消多废思量,就洞悉得王平安确然是个精于世故的商贾,很明白求人时务必专注的机窍,又听他虽说年龄要比莫问超出将近一倍,声声伏低殷诚,全无长者矝持,想必这样的讨好,当是能够取悦其实顽心还重的小道,可能让一个精于世故的商贾如此信服,足见莫问的故弄玄虚其实甚足火候,大约也只有春归和他自幼熟识,见识了那番玄奇之术,才能不以为意,嬉笑怒骂着相处。
兰庭忽而又觉得妙趣,从前他可不曾想过会和妻子的旧友相交,更甚至和妻子的过去有所交集——那时“妻子”并没有确切的个体,但世族出身的女子是不庸质疑的,又这世道,无论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女子长于闺阁,日常习授无非女范针凿,能识琴棋书画已算幸运,相交者自然也都是脂粉裙衩,总之境遇历世与男子是大相迳庭,没有多少交融之处,而这交融也并不必要。
陪同妻子访友?那就是被一群脂粉裙衩包围,谈说时兴的妆容精贵的首饰,又或者诽议哪家宴会时,某某出了风头某某失笑于人,想想这画面兰庭都觉荒唐。
他是不敢想结果会娶一个交游“广泛”的妻子,知交圈如此有趣,竟然让他都觉得果然增长不少见识,反思过去是否存在成见。
兰庭这么一走神儿,一旁的王平安已经把恳求说个完全,莫问这回的架子也是适度转为随和,并没有再坚定推拒:“小道虽能卜算,倒也可以尝试超度亡魂,但小道可不是官身,哪能断案?再者害杀阁下庶母的真凶倘若不被绳之以法,亡魂冤情不能昭雪,自然也就难以超度了。”
王平安为难道:“可是……庶母已经下葬,纵然家父有意彻察,却无凭无据,就这样报官,官衙又哪里会受理?”
“这有何难?”莫问这才指向兰庭:“这位便是知州老爷的长公子,贵寓若能请得赵舍人察断疑案,还怕不能将凶犯绳之以法免却祸患?”
王平安听这话后,不由惊了一惊,他家老爹一贯忌惧官家,不肯牵涉讼争,更不说这回事件又关系家宅内丑,怎好传扬宣张?只不过现下命案的事已被泄露,避是避不过去了,又有一桩,其实王平安对于官衙的涉避,见解和王久贵殊有差异,如今意外得了个能与赵知州的长子结交的机会,他也难免怦然心动。
于是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见礼。
一番客套罢,待彼此又再坐定,王平安才说起自家突而发生的这桩命案:“在下庶母本家姓白,扬州人士,获家父赎身,晃眼近二十载过去,家母因身体一贯欠安,内务多有失顾,庶母协主家事,算来已经有了十年之久,不想三月之前,家母近身侍婢凝思,忽而检举亲眼目睹,庶母私赠香囊予西席先生。”
他说到这里,又带着些谦卑的解释:“余为商贾下民,不敢辱没圣贤,敝门这位西席先生,原本却是考中了举人,不过两试礼闱不中,便不再应考,因家境贫寒又无凭靠,也懒得去求补缺……”
听王平安的述说,兰庭的脑子里便勾现出这个姓高,自号显市的举人玩世不恭的形象。
要知现今世道,均视科举为士林正途,不管出身门第是高是低,一旦考取举人,总多的是人来结交,又纵管会试不中,补缺不易,只要功名还在,往达官世族府上出任西席也会被礼敬着的,再不济如尹寄余那样,投身慕僚,虽说不如世家西席的体面,总好过投身商贾受人讥辱数倍。
可偏偏这位高显市,竟然离经叛道,选择了去商贾人家,并且起初还不是西席,被王久贵雇佣为掌柜。
王久贵还算是个好东家,再兼高显市又的确有经商的天赋,宾主间互相欣赏,高显市还做了一段的总管,后来王平安终于历练出来,高显市才又被聘为西席,负责教导王二、王三、王四,以及第三代儿郎,不是教授圣贤书、经史礼仪,而是教授算学、地理,等等对于经商大有作用的学识。
这高显市也是扬州籍人,和白氏为“乡党”,不过却并非旧相识,近些年,他任着西席,白氏管着家务,难免有偶尔的接触,又因都是离乡背井远在汾州,会面时不免会说起思乡之情,白氏又知道夫主对高先生极为看重,于是便常常做些家乡的点心,格外关照着衣用一类琐杂。
这些都是明来明往的事,王久贵早就知道,也不介意。
怎知忽而就有侍婢检举白氏和高显市有染,王平安的生母周氏,惯无主见且易得着慌,听闻这等丑恶,顿时六神无主,忙忙地就告知了夫主——这当然只是王平安的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