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无垠的水面上,一叶小舟渐渐远去,消失在漫天薄雾之中。越往里走,雾气渐浓,不多时四周便陷入一片白茫,空气安静得只听见船桨不停拍打水面的声响。
哗啦,哗啦。船桨翻出水面,搅动波纹,很快又沉进水下。深处浮上来的青藻层层叠叠缠住了船桨一端,柏寒便将把手压得更低,让水流能够尽数带走阻碍划桨的杂物。
这条水路从齐国邺城直达晋北,听上去方便快捷,只是她从未走过,不知道途中还会有怎样的波折。他们从邺城逃出来时情况危急,长生偏又昏迷不醒,身边除了一个歧不言还能拿定主意,她根本没时间考虑那么多了。
好在一路上顺风顺水,行进速度竟比预想得还要快。河流汇入天山脚下他们再熟悉不过的海平面,进入代表着忘川之界的迷雾中。不多时,就到了忘川最外围的往生之域。
顾名思义,往生路,奈何船,尽头便是苍苍忘川。柏寒丢弃船桨,点燃红香搁置在船头。红色的烟雾渐次升腾,在迷雾中分外惹眼,朝着一个方向飘飞而去。
柏寒这才放下心。只见整条船失去了船桨的动力,单依靠水流驱使,犹如破败浮萍幽幽朝前漂着。柏寒折身返回船篷内,看了看靠蓬端坐的歧不言,视线自然而然就落在他怀中仍是紧闭双眼的长生身上,眼底不由流露出担心。
“这都三天了,为何还是不见醒转。”
歧不言的整张脸都隐藏在面具之下,旁人很难看出他此时有什么表情。即便如此,柏寒也知道他的担心不会比自己少。
他没有看柏寒,也并未开口说话,只是低头紧了紧手臂,不想让身体早已透支的长生再受到一丝风寒。
见状,柏寒叹了口气,也靠着船篷坐下了。往后除了耐心等待,也无甚要事可做。忘川的摆渡人自会在红香烧尽前来接应他们。
“先生,主子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她突然道。
歧不言抬起头,看了柏寒一眼。紧接着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一手托起长生的后脑勺,一手将她左眼眼皮上下拨开。
他明显看见了长生瞳孔深处一丝潜伏着的苍白,动作停顿了几秒,将长生搂得更紧了。
柏寒看着他那副样子,虽觉得有损礼数,还是忍不住道:“既然如此关心她,为何从不坦白心意?眼睁睁看着她毁了自己,也觉得没关系吗?”
他仍不语。万般隐忍地将脸贴近长生,又始终保持从不逾越的距离,内心挣扎矛盾着仿佛要将神经撕裂,却永远让理智清醒站在第一位。
常言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柏寒自知这么多年过去了,除了君侯,歧不言是长生唯一在乎的人。想当年君侯府春.色何等绯然,歧不言偶尔下山拜访,一身墨色玄衣飘然若仙。他与君侯在院中对弈,长生便啃着半块豆糕趴在旁侧看,不大年纪却像是到了一年四季中最开心的时候,左一个阿言右一个阿生,叫得热闹又好听。
柏寒的眼神黯淡了。
阿生。
从前这可是长生最喜欢的名字,整日念叨着不离口。如今怕是连她自己也记不清有多久没听她提起过了。
她抬头,正想再说些什么,忽见歧不言怀中纤瘦的身影微微动了动。紧接着就听长生咳嗽了几声,眉头因此皱起来,眼睛跟着缓缓睁开。
她面色憔悴,眼神却沉谧冷静,恢复意识便首先观察四周,丝毫未被身体的不适影响一般。
“我睡了多久。”她嗓音沙哑,言辞虚弱有些模糊。
“三天。”柏寒回答,见长生终于苏醒过来,还是忍不住有些激动,手上却先把水壶递过去,“先喝水,慢慢喝。我这还有些干粮。”
她接过去喝了一口润开嗓子,顿觉又清醒不少。期间眼角余光扫过身后,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别人怀里。
“……阿言?”
她想起昏迷前好像隐隐约约闻到了檀香,当即全都明白了。两次执行任务都在关键时刻被他出手相救,长生难免会有挫败感。她瞥了歧不言一眼,又是叹气,神色有些无奈。
“早知你不会听我的,却没想到还跟着来了齐国。你当真想让歧伯逐你出师门。”
歧不言默默转过头,盯着船外茫茫白雾,不愿同她费神。见她哑着嗓子还要抱怨自己,起码证明精气神十足,心中就也稍稍欢喜了。
他感到长生单薄如纸的身躯挣扎着要离开他的手臂,下意识想要挽留,只是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耳边就传来柏寒一声惊呼:“主子!”
嘭地一声闷响,长生整个人离开不过一瞬,就再度摔进他怀里。他也慌了神,连忙扶起长生检查她的情况。人还清醒着,大抵是身上没力气,发现歧不言一双眼恨不得把自己盯个对穿,她竟还有心思笑。
“我没那么容易死。慌什么。”
歧不言愠怒,干脆圈牢长生,不许她再乱动了。长生能感到他私底下用内力在帮她驱寒,宽厚坚实的怀抱暖和又不失温柔,让她心中顿时升腾起一股莫大的安全感。
“还说呢,明明身子已经不好了,还要去救那中毒的。他自个儿要死,咱们何必多管闲事?”只听柏寒在身后不满地絮叨。
长生没说话。过了半晌,才道:“他命是留住了,只是不知道能活过来几成。你们如何处理他的?”
“歧先生自然懂你的心思,让我把将军府一把火烧了。”
“……”
长生瞪着柏寒,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