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前吴蒙投军,起初只得了个守堡的差事。这守堡兵是属于城防军系统,最主要的职责便是守卫边堡以及围绕着堡子一定范围内的村寨,若无特殊许可,不得擅离堡子一步。一切生活起居都只能放在堡内,纵然有了家室,也必须将妻儿一并接来同住。平时除了防风警戒,就是种些蔬果自给自足,自由受到极大的限制。
从某种意义上说来,守堡兵名为官兵,实与囚徒无异。大部分的守堡兵都是当地凭借着关系进来希望讨口皇粮、混吃等死的闲汉。虽说相较于经常颠沛的营兵,这守堡兵貌似安稳不少,但事实上并没有定数。就拿吴蒙曾经待过的甘肃庄浪卫红墙子墩来说,这里地处边墙南面的山口,是北部河套地区的大小部落从大小松山南进甘肃汉地的必经之路。所以相对而言,红墙子墩日常受到的军事压力比之九边重镇其实并不来得小。
这些墩堡通常都会以所在卫所出身的军户任职,但短短一年内,红墙子墩的守堡兵死了好几茬,当地人人视之为险途,无人愿意补缺,即便被点名充职,也找各种关系推脱。故而到了后来,卫所的长官也放低了要求,承诺只要是个汉人,都有机会成为一名守堡兵。吴蒙不是庄浪卫本地人更非军户,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抓住机会成功应募,从一个黑户摇身一变,重新成为了大明朝正而八经的卫所旗兵。
在红墙子墩,吴蒙结识了身为当地著名破落户、迫于生计来堡内混口饭吃的薛抄,二人情投意合,关系极好,又精诚合作,阻击了几次蒙古游兵的袭扰,渐渐有了些名气。直到前年初,甘肃副总兵盛略在甘肃镇各地招募营兵,守堡兵也被归为渠道之一。吴蒙看出当一辈子守堡兵毫无前途可言,当机立断,与薛抄一齐应募,并均得以入选,从此开启了颠沛流离的营兵生涯。而那时将他二人选入甘兵营的人,正是傅国齐。
傅国齐与吴蒙同年,同是万历三十八年生人,但月份偏小。不过由于他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以及浓密的络腮胡,且沉默少语,故而看上去十分老成。吴蒙与他尚不熟悉的时候,曾以为他保底三十五岁以上。到后来知道了他的真实年龄后很有些讶异。
因为入营相对较早也能干,傅国齐资历虽浅,但选拔勇健这样的事他也被安排参与。吴、薛二人对他心存感激,入营后也主动找他交往,一来二去,三人关系渐渐熟络起来。再后来,三人被分在一队,吴蒙在多次战斗中逐步展现出了不同寻常的才能与气度,折服了傅国齐,薛、傅便事吴蒙为大,渐有兄弟之谊。至于赵车师,则是更往后才入伙的。
吴、薛、傅、赵四人同心,是甘兵营人人皆知的事,敬佩于四人勇猛善战的大有人在,暗中忌惮的也不乏其人。可以说,四人中没有一个人不曾遭受过程度不一的打压与挑拨,但吴蒙好歹在营中有些能量,所以纵有许多人对他们瞧不顺眼、想将他们拆散,最终也没有一个成功的。
只是事情到了去年中旬,有了转机。起因便是孙传庭走马上任,甘肃镇将盛略统率的甘兵营划给了他作为陕西巡抚衙门的建衙基础之一。孙传庭新官上任三把火,首先大刀阔斧改革陕西巡抚衙门的军政,甘兵营当然也受到了波及。营中几乎超过三成的人被定性为“冗兵”,遭到了裁汰,既包括普通的兵士,也包括好些被认为尸位素餐的军官。
傅国齐身高体健,沉毅有谋,本来裁汰谁也不会裁汰到他身上。只可惜世事无常,正当营中整改如火如荼之际,他却一病不起,最严重时连下床也成问题。营中立刻有人抓住这个把柄,向上层弹劾傅国齐,说他“身染重疾,不再堪用”。吴蒙等人自然不服,针锋相对,力保傅国齐无事,两边争论不休,一时间也难分高下。
可谁想天不遂人愿,吴蒙动用营中所有关系,为傅国齐争取了时间,但傅国齐却毫无好转的迹象。及至最后,上级考察了几次,敲板认为傅国齐的病难治,就算好了,即便不落下残疾,至少也要耗费三五年修养。所以以营中资源紧张,不能在供养一个如此的“闲人”为由,下达了正式裁汰傅国齐的通令。
吴蒙等人当然不忿,纷纷抗议,尤其是当时已是把总的薛抄,几乎与千总灌虎刀兵相向,但营中那些个别有用心之辈显然不愿意放弃这个打击吴蒙一党的绝佳机会,也是死死咬住不肯松口。拉锯了一段时间,吴蒙的大靠山邓万钟担心两败俱伤,为自保计,主动退出了这个漩涡,吴蒙等人才终于被彻底压垮。结果就是部队开拔,傅国齐被销去兵牌与黄册上的信息,留在驻扎地,薛抄降职处分,吴蒙原先lùn_gōng叙职的议程也被搁置,赵车师则被安排了个有名无实的大旗手职位。至此,吴蒙等人算是元气大伤。
在斗争中落败,吴蒙倒还能接受,毕竟盛略为了维持营中各派系的均势,也不会穷追猛打,自己以及薛抄、赵车师依旧能在营中扎稳脚跟。但令他最伤心的是失去了傅国齐这个兄弟。军队行军,四处奔波,吴蒙等人虽然想方设法打听傅国齐的消息,可到后来还是免不了渐行渐远。最后一次听说傅国齐的消息,还是年前,那时候有人告知他们傅国齐的病已经痊愈,吴蒙三个还高兴了好一阵,可没想从此以后,就再也寻觅不到自己这个好兄弟的下落了。
挚友重逢,人生大的喜事之一。当下在山林中的不期而遇,令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