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柔云是紫寰城内不多的,真心为王怡洵的死感到悲伤的人。
她的心太软,人一死,什么不好也都忘记了。脑中所想的,都是刚入王府时其乐融融的场景,又或者会想起战乱年代,王怡洵与自己困在山里,她将唯一的一个窝窝头给已经怀了瑗修的自己吃下,自己却悄悄啃树皮的情形,也算是生死之交的姐妹了。
可是在皇家,这些年少时生死与共的情谊,竟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谢柔云将自己关在书房内写奏疏,希望皇帝能恢复王怡洵皇贵妃的名号,再给个好的谥号,让她风风光光地下葬。
中途明烟来传谢子绍求见,谢柔云正心烦着,闻之以为谢子绍又在为陆重夕之事发作,便道不见,令明烟让他赶紧回去。如今皇宫中接二连三出事,皇帝也正烦着,让他别撞枪口上了。
明烟连声应着退下了。
一出书房,便看到陆瑗修等在外头,赶紧过去轻声道:“果然如公主所料,贵妃娘娘不想见谢少爷。”
陆瑗修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谢子绍一来迎仙宫便被她想法子拦下了,如今正坐在偏殿的一间暖阁内焦急地等着。
陆瑗修让其他人等在外面,自己一人款款进入。
谢子绍瘦了很多,看上去非常疲惫,但是那种近乎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秀俊美,依然可以让韶华女子忍不住心跳加快。
“子绍表哥。”她唤了一声,对着谢子绍微微一笑。
宫中丧事不断,陆瑗修不方便穿得太过美艳,便在材质上下功夫,衣饰皆极其贵重,妆容也非常精致。那么一笑,直如九天仙子下凡尘一般,若是寻常人见到,怕连魂魄都会被勾了去。
然谢子绍哪有那心情,见了陆瑗修,只赶紧问道:“瑗修妹妹,你可是来了。贵妃娘娘许我见她么?”
陆瑗修道:“王氏刚死,母妃心情正不好呢,表哥便别去打搅了。”
谢子绍心急如焚,知道陆瑗修在整个后宫的地位都非常高,便央了她去说情。
陆瑗修哪能真同意,假意让明烟又去通报了几次,自然又是贵妃娘娘不愿见。
陆瑗修便道:“表哥是有什么急事么?不妨说给妹妹,让妹妹回头代为转告。”
谢子绍心性纯稚,见陆瑗修一脸真诚地看着自己,便把从重夕那听来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陆瑗修。
陆瑗修闻之,猜出定然是豆卢氏告的密,既怨恨洛文珺收买人心的手段,又有些窃喜。与豆卢氏或者陈阿柔等人联系时,她一直是让手下以谢贵妃的名义去传话的。宫中人多能猜想到妃嫔之间少不得勾心斗角,谢柔云贵为贵妃,总免不得有些手段,却不知她才是真正的良善之人,有手段的,是她这享尽万千宠爱的女儿卫国公主。
自然了,听到谢子绍这样讲,陆瑗修少不得做出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怎会如此?我与母妃朝夕相处,可从未曾听闻她做过这些事,哥哥莫不是弄错了。”
谢子绍道:“其他事情我也确实不清楚,然而重夕与我之间,我们曾经多次请人合过八字,许多还是与皇宫有来往的,从未曾出现过问题。怎就会在那一次出现冲皇上之象,而且随后这位大师就云游去了,想找都找不着。”
“可是母妃与洛娘娘向来亲如姐妹,我与重夕妹妹也极要好,哥哥突然这样说,我,我一时真的难以接受。如若这一切真的属实,我必要与母妃说清楚,切勿做此等糊涂事。你与重夕妹妹相爱多年,也不能就这样莫名其妙就被剪了红线。”陆瑗修道。
“多谢卫国公主。”谢子绍赶紧站起来,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
陆瑗修一把扶住他:“哥哥切勿如此客气,瑗修是当你为自家人的。”
她又好言好语宽慰了谢子绍一番,将他送出了宫。
待回到自己寝宫时,却气得将一麒麟镇纸都砸碎了。
明烟见多了公主这种人前人后的样子,只道:“公主何必如此,谢少爷,注定是娶不到宁国公主的。”
“我只是见不惯他这般心心念念地想着重夕。”陆瑗修咬牙道,“我又哪里比不上重夕?”
明烟软声软气道:“宁国公主与谢少爷毕竟相处了这么多年,感情深厚些也是正常。待两人分开久了,大约也就淡了。”
“宁国公主。”陆瑗修冷冰冰地笑了一声,“我们大周的安宁,可真要靠她了。”
王怡洵最后的葬礼规格高得异乎寻常,生前明明已经被废为庶人,死后竟被陆文湛追封为皇后,谥号孝穆,葬礼规模超过了孝和皇后。陆弘宪亦被封为怀明太子,与孝穆皇后同一天下葬。
同日,绿衣在房间用一枚金簪自杀殉主,皇帝恩准红叶陪葬孝穆皇后,却令人将绿衣的尸身直接丢到了乱葬岗。
对王怡洵死后竟得到皇后的尊号,太后自是非常不满,然人已经去了,皇帝坚持如此,她亦无可奈何。王氏一族得了些赏赐,族内不少女眷亦得了封号,然而也就是如此而已,女眷得封号只是一种做给外人看的荣耀罢了,王家的势力,到底已经随着王怡洵与陆弘宪的死去而走下坡路了。
陆重夕跟着宫里人的节奏生活着,在轮番的白喜事下,流泪已经不是什么感情的宣泄,只要需要哭,泪水便能如断线珠子般落下。
如此这般几天,好不容易才等到丧事过去,已经哭红了眼的极乐宫人又要马上擦干眼泪喜笑颜开地迎来另一件喜事。
洛文珺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