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国公主笑得前仰后俯。
她忍了太久,日日逢场作戏,夜夜精心算计。后宫女人的争风吃醋,前朝大臣的明争暗斗,她看在眼里,一边觉得这些人愚蠢得无可救药,一边又要装出如她母妃一样的端庄恭谦,那些阴暗又有些得意的感情压在心底,压了太久,终于在王怡洵这个多年死敌面前一口气道出,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惬意,这一笑,一时半会儿竟停都停不下来了。
王怡洵一声不响,只静静地看着陆瑗修在那狂笑,看得久了,陆瑗修终于注意到王更衣的目光有些太不正常,方勉强止了笑,轻蔑道:“如何?”
“以前最羡慕谢柔云的地方,便是她能有你这样一个女儿。”王怡洵缓缓说道,唇角有一抹极优美的笑意,“可现下才知,有你陆瑗修,才是她此生最大的悲剧。”
“你也算是恶毒之事做绝之人,竟说我是母妃的悲剧。”陆瑗修冷笑道,“我们是彼此彼此,只不过你输了,我赢了。”
王怡洵转过脸,似是不忍去看陆瑗修,她惨淡地笑着:“希望你不要像我这样,最后时刻幡然醒悟。这样,你或许会比较幸福。”
她推开房门,一步一步往外走去。
寒风凛冽,昔日尊贵无比的王怡洵只着一件素色衣袍,披散着一头黑发,缓步走出了宁安堂。
她看到红叶倒在屋外,已经死去有一段时间了。而同在宁安堂的一些老宫女们却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她们或抱团取暖,或在屋子里烤红薯说闲话,不时也会有笑声传出。虽是紫寰城内被遗忘的一群人,倒也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这些简单的快乐,自己自出生起便没经历过,要离开了,别人也不让你得到。
那顶级的富贵,万千的恩宠,这一时刻,在她心内突然都如云烟般消散干净。
死亡,是一件多么绝望的事。爱过的,恨过的,拥有的,失去的,这金光璀璨又悲凉荒唐的一生,到最后,竟是这般空空如也。
陆瑗修将毒放在护甲上,为王怡洵斟茶时在茶水里不动声色地一点。
王怡洵没觉察出来,放心地喝下了。然而毒发时,她倒也不觉得是自己太大意了。已经大意了一辈子,这次即便小心了,约摸也会被迫喝下去。
只是她不想死在这个破落的地方,她是尊贵的王氏女,尊贵体面地降生,亦要尊贵体面地离世。
陆瑗修一开始见王怡洵出去,还有些紧张,赶紧跟过去。然见她强忍着痛苦,脚步踉跄地往毓宁宫走去时,神色却倏然松弛下来,转身回了宁安堂。绿衣正等在房间内,为她理出一叠叠王怡洵练过字的纸。
“你是明白人。”陆瑗修看着绿衣瑟缩的脸,“最后时刻想明白了。”
绿衣咬着唇,轻声道:“这宁安堂的日子不是人过的,娘娘是没有翻身的希望了,奴婢,却还不希望就这样过一辈子。”
不同于红叶这种王家的家生丫鬟,绿衣是年幼时候被父母卖到王家的,因着活皮伶俐,被当年尚在闺阁的王怡洵看中,当了贴身丫鬟。早在王怡洵最风光的时候,陆瑗修便指使迎仙宫宫人对她递来了橄榄枝,只是她一直视而不见。
直到入了宁安堂,不过几天时间便饱受白眼欺凌,加之家中双亲身体不好小弟又要娶亲盖房,处处需要用到钱,免不得求一下自己这个在宫里当差的姐姐。为面子也为钱,在陆瑗修亲自现身并拿出一叠银票时,绿衣终于松了口,答应帮助卫国公主。
她知道陆瑗修想杀掉王怡洵,她也以为,自己拿时候一定会很愧疚。
可当昔日的王皇贵妃一身清素,步履高雅地走出宁安堂时,她竟觉得,自己其实是做了一件好事。
死亡固然让人畏惧,可同时,也意味着一切痛苦的终结。
陆瑗修接过王怡洵练字的纸笺,翻看下后,坐下来提笔照着那些字迹伪造遗书。
她写得很快,神情亦是平静,似乎在做一件日常常做之事。可绿衣侍立一旁,却有心惊肉跳之感。
待陆瑗修将一切都做完后,对绿衣道:“你是聪明人,有时候成功不在于努力与否,更多的是在选择上面。你选择了正确的人,我自会给你一条明路。”
绿衣忙跪下谢恩。
陆瑗修扶起她,温声道:“莫客气,以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
又取出一枚极精美的赤金珠花簪子,插到了绿衣如云的乌鬓内:“你长得很好看,跟在王氏身边,确实是浪费了。”
一席话听得绿衣心跳加速,顿时羞红了脸,低垂着头抿嘴一笑。
陆瑗修不多留,转身离去。
她穿得太朴素,又刻意低下了头,走在风雪里就和一个宫女没什么区别。
第二日,王怡洵的尸体在一片大雪中被发现,脸被冻掉了一半。
她在毒发的痛苦中强撑着来到了毓宁宫,却看到昔日的宫殿竟成了一堆废墟。
没有人告诉她皇帝在她进了宁安堂后便着人拆毁了毓宁宫,据说是卫国公主提议的,要在来年春天将这里建成个马球场。所有的宫人也被驱散了,王怡洵来到时,见到的不过是一片残桓断壁,冷冷清清地承载着风雪。
这是她过往荣光的地方,是她的家,是她无数甜蜜回忆的承载处。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当毓宁宫的主人了,却怎么也没想到,毓宁宫,竟都已经不在了。
没有人看到王怡洵最后的时刻是怎样度过的。
或许会痛哭流涕,或许会歇斯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