诵声持续许久才稍有停歇。
苏秦仍在原地盘膝坐着,探鼻一嗅,忽而感觉血腥味似乎淡了很多,却又俱以尸体惨状不敢马上去看,便低声问询,“怎么感觉血腥气淡了许多,沈言还在发疯么?”
“尸体已经处理掉,你可以睁开眼了,至于沈言么,他胆子可比你大的多,早没事了。”
“那你把尸体埋了?”
“没有,不过没那么可怕了。”
苏秦睁开眼,见晏伶衣正负着手打量周遭,而在她身侧不远,沈言正用他那口黑刀铲土挖坑,至于那三具尸身却消失无踪,不知被安放在何处。他瞧得真切,沈言虽然面色有些发白,眼神中却没有多少俱意,反而多了些让他不解的漠视,好似方才因为惊恐而疯癫的沈言根本不存在过。
是晏伶衣和他说了什么吗?
苏秦暗暗揣测,瞥一眼晏伶衣的方向,却又见她背手身姿无意间展露出的七分潇洒,思绪一偏,疑虑却更深,寻常女子哪有这般潇洒气度,若非寻常女子,晏家怎么会忍心将其驱出家门,看来晏家弃子一说显然大有文章。
或许可以直接问她?
他一边想一边留意晏伶衣的动作,方想开口,就见晏伶衣转身正对着他,神情晦涩。大抵是有片刻的挣扎,她的脚尖在地上缓慢摩挲,随即站定,竟是向他行了个“圆揖”,苏秦起身不急,只得向一旁偏去,勉强算是受了半礼。
自己是道士,受俗人半礼也可以说是她对自己的尊重,不算逾礼。苏秦如此安慰自己,要将疑惑问出口的冲动顿时消散云中,“晏姑娘这是作甚,小道可受不起这礼。”
晏伶衣也不做作,坦白直诚,“谢过仙长方才念诵清心咒,为我等静心,其实伶衣心里也是怕的紧呢。”
“这有什么,修道之人理当如此,而且我看你似乎并不受影响。”
“是么。”黑眸泛起一丝涩意,晏伶衣不自在的撇开脸,“那就烦请仙长再念几遍往生咒吧,方才我用化骨水把三具尸体给化了。”
“把尸体化了?你竟敢…”苏秦这才看见沈言挖的坑旁放着数件沾血的衣物,面色一变,指着晏伶衣唇颤难言,显然已是气急,“生人已去,还是如此悲惨死状,你竟不好生安葬,还把尸体给化了?你可真是……”
“迫不得已之举。”
“有什么迫不得已的!”
“因为……”
晏伶衣正要解释,沈言赶紧凑过来打圆场,“行啦,廷溪兄,和女孩子生气是要被拉低印象分的,小心以后找不到女朋友。”又向晏伶衣说道,“化骨水哪儿弄得?那可是歪门邪道的东西,拿来对付死者确实不太合适。”
“我一个姑娘家,手无缚鸡之力,有保命的东西就是好的,管他邪不邪道。”说完,她又补充道,“还是说,因为我有化骨水,仙长要把我一个弱女子擒回观里受刑?”
苏秦闻言一窒,听她一口一个姑娘家、弱女子的,而观中典籍上只说阴阳并存,师长更是教导要尊重女子,却没有说过别的,竟是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只有尴尬应道,“那倒不至于,你先给我个合理的解释。”
“他们身上被中了蛊,而且还是那种灭村的玩意,显然,百越余孽想在渔阳闹出点事。”秀眉挑了挑,黑眸中愤怒的意味转瞬即逝,“这蛊只能在尸体身上存活,咱们运气好,他们的内脏还没被蚕食,蛊虫也没长大,一并灭了就是了。”
“用化骨水?”
晏伶衣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化骨水腐蚀性极强,人身尚能腐蚀,何况是几只虫子。”
“原来如此么?”苏秦垂下眼,脸上神情有些松动。
他心里当然是不信的,虽然只接触半日不到,他便感觉晏伶衣不似表面那般温柔,而是一个有这很多秘密的人,从吕芝希的态度中也能看出一二。何况就她说的,百越人?百越遗民早已充作官奴,十余年风平浪静,为何偏偏在这时候惹事?再说,若这种蛊要在尸体上种植,又何必如此残忍的杀害三人,更重要的是,她怎么就知道是蛊,懂下蛊的又并非全是百越人,就因为她是汝南晏家的四小姐?这个解释显然不能让苏秦信服,而问题完全得不到合理的解释,更加深了他对晏伶衣的怀疑。
晏伶衣,有点意思,你到底从尸体上发现了什么呢,方才你眼中的了然和愤怒,我可是看的一清二楚。
苏秦眯了眯眼,不再去看晏伶衣笑意盈盈的脸,“我大概明白了,但就这样一走了之实在不妥,那就先把此处收拾干净,等到了镇上买些香烛黄纸,我来为亡者超度。”
“伟大的头脑果然都是高度一致的!我早就想去镇上了。”沈言高兴了,收刀入鞘,将沾血的衣物随便踢进坑里,“也没个铲子,用刀挖坑简直能累死,我还心疼我的刀呢,赶快去镇上找个地方歇会,顺便修修刀刃,耐久都不够了。”
眉间颤了颤,苏秦生硬的撇过头,权当没看见沈言的动作。
“耐久度是什么?”晏伶衣好奇。
“就是武器摸索程度啦,修一修就好了。”
“原来还有这种新奇的说法。”
“也不是啦,我老家的说法而已。”
“噢……”
等到了渔阳已是戌时一更。
官道正抵沧梧镇,时已过晚,本以为城门早已禁闭,三人已做好在城外驿站借宿的准备,谁道沧梧城门却是灯火绰绰、人影熙攘,城外行人排长队等检后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