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七岁的“叔和硕郑亲王”济尔哈朗斜躺在打磨厂[1]亲王府邸的卧榻之上,心事重重。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不得不放下手中的书信,接过侍女端过来的汤药,一饮而尽。放下玉碗,他默默品味着汤药的滋味:好苦呀,却也苦尽甘来、甘苦共济。就如同自己这一生一样,曲曲折折,却也荣辱不惊——
自己的父王给自己起了个蒙古名字“幸福快乐”,是希望自己一生平安,可,作为爱新觉罗家族的子弟,有几个能真正得到这种幸福和快乐呢?十三岁时,父亲就含冤死于他的亲兄弟、太祖努~尔哈赤的牢房之中,虽然自己和其他六个兄弟都被太祖收于宫中待若亲子,自己也被封为和硕贝勒,却还是无能为力的看着自己的大哥、三哥惨死刀下。那时候幸亏有努~尔哈赤的八子皇太极和自己作伴,也是亲如兄弟一般。但自己的哥哥阿敏虽然被封为二贝勒,地位仅次于太祖第二子大贝勒代善,与皇太极并重,却是对父兄的惨死耿耿于怀,居然趁着东征朝鲜,要屯居久住,不再归国,再加上后来的兵败弃城,终于为太宗皇太极所不容,被削爵囚禁,不久也就病死牢中了。
父兄的遭遇,让自己开始了如履薄冰、谨慎小心的生活,对当了皇帝的皇太极、对当了“皇父摄政王”的多尔衮,自己都是曲意迎逢、畏手畏脚,这才有了自己崇德元年的“和硕郑亲王”和顺治元年的“信义辅政叔王”两次进封。甚至在侄儿福临登基之后,主动要求将自己排在多尔衮前面的名次放到多尔衮之下,并要求诸王大臣商讨国事时,只报告多尔衮即可,不必报告自己。之后自己首倡皇帝进封多尔衮为“皇父摄政王”,自己的所有这些一再退让,阿谀奉承,都是为了避免矛盾,维护皇族内部的团结和皇朝的利益。可即使是这样,那个独揽大权的多尔衮还是不能放过自己!
顺治四年,多尔衮因为自己兴建这座府邸之时,要求巍峨而超过规制,又僭越擅用铜狮、龟、鹤等,竟被罢“议政”和罚银两千,爵位从亲王降为郡王。面对这一切,自己还是忍了,表现的诚惶诚恐,心甘情愿去做那个什么“定远大将军”,率师下湖广,与南明军队作战,整整一年才凯旋回师。
也就是在那一年,顺治七年,自己终于用多年的隐忍等来了机会:多尔衮薨了!自己成为朝中资历最老、地位最高的亲王。于是,自己审时度势,联合诸王参劾多尔衮一党,将大权归于侄儿福临。这也是自己一生中最光辉的业绩。与此同时,自己选择了功成身退,辅佐皇上亲政,放弃了炙手可热的权力。所以在福临亲政后,自己的称号也只是“叔和硕郑亲王”,不再主掌朝政。而这一切所换回来的,自然是福临对自己这位叔父的尊敬非常,凡自己的上疏、建议,福临都认真对待,积极采纳。
刚才那封书信,就是自己的次子、新进“定远大将军”济度从北海之滨送回来的平安家书,说他已经安然进抵北海东南一百五十里之色楞格河谷地地区,并于乌兰乌德设屯驻守,而且已经歼灭了几股小规模的罗刹哥萨克人。东边的明安达礼据说也开始有所动作,估计战况也就在这几日可以送至朝廷了。济度信中还说,不知皇上此次听从皇二子玄烨的安排,是否是真心实意,不知阿玛王是否能够探得一二御前消息,儿子也好在边陲有所安排应对……
是啊,皇上到底在想些什么呢?自己这个年轻的侄子,虽说性情有些暴躁、处事有些乖张,但是也堪称一位有勇有谋、果敢决绝的君王了,只是亲政以来有些过于亲近一帮故明贰臣、疏远满洲老家的王公大臣了,毕竟,那帮汉臣有句话是很有道理的,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还有就是去年以来弄得沸沸扬的十一贝勒、新任襄亲王的福晋,自己另一个侄子的女人,和皇帝有些不清不楚了,也让自己这个皇族尊长有些坐蜡,本想着观望一些时日再作计较,可就偏偏受不了自己堂嫂、皇太后布木布泰那双怨恨的眼睛……头绪太多了!但自己必须抓住一个根本,那就是皇上到底在想什么、做什么!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要设立那个“起居注官”才好!而且一定要是自己信得过的满洲重臣当此重任才行!这一条,在自己的堂嫂、皇太后千秋大寿前一天,也和她禀报了一番。得到皇太后的应允之后,自己才上书皇上,请设“起居注官”。自己那篇上疏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字斟句酌出来的,一个多月过去了,自己还能背诵下来:
“太祖创业之初,日与四大贝勒、五大臣讨论政事得失,咨访士民疾苦,上下交孚,鲜有壅蔽,故能扫清群雄,肇兴大业。太宗缵承大统,亦时与诸王贝勒讲论不辍,崇奖忠直,录功弃过,凡诏令必求可以顺民心、垂久远者。又虑武备废弛,时出射猎,诸王贝勒置酒高宴,以优戏为乐。太宗怒曰:‘我国肇兴,治弓矢,缮甲兵,视将士若赤子,故人争效死,每战必克。常恐后世子孙弃淳厚之风,沿习汉俗,即于慆淫。今若辈为此荒乐,欲国家隆盛,其可得乎?’遣大臣索尼再三申谕。今皇上诏大小臣工尽言,臣以为平治天下,莫要於信。前者轸恤满洲官民,闻者懽忭。嗣役修乾清宫,诏令不信,何以使民?伏祈效法太祖、太宗,时与大臣详究政事得失,必商榷尽善,然后布之诏令,庶几法行民信,绍二圣之休烈。抑有请者,垂谟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