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未有料及,乍见谢玖醒来,晏斐愣怔更甚,尚不知如何欣喜。屋舍幽昏不明,他手中端着药碗,难递难收,只觉得无所适从。
好似陷入水中,所有事物都给吞去,声息凝滞,一时静谧至极。唯有碗中热气浮起,溢出浓郁药香,混着屋中些微泥壤气息,沁入鼻间。
晏斐无措半刻,正欲启唇,闻得谢玖缓慢说道,“我昏迷了多久?”
嗓音虽有久未讲话的低哑嘶砺,语气里竟是再镇定不过,好似眼前人随同此情此景,皆如过眼云雾般,不必在意。
晏斐浅垂眸望着药碗,将它搁在身旁桌案上,回道:“十日。”
十日,谢玖慢闭眸。该是凶险的,精疲力竭,负伤坠河,她还当自己避不过这劫,如今侥幸捡回条命,许是虚弱犹盛,她倒愈发沉静起来。
药香幽幽,日光晦涩,屋中安静犹如夜半。
好半晌,谢玖再望向晏斐,病容疲倦,嘴角扯出笑,“谢玖又欠了晏公子一回。”
如今这境况再了然不过,她也不必多问,不论他如何出现,又如何艰难将她带走的,晏斐救了谢玖,却是事实。
她还需仰仗晏斐照顾,怎能如同以往,对他轻慢斜视,爱理不睬。
晏斐抿唇,也未多话。抬眼见谢玖移眸打量这残壁颓屋,他轻声言道:“当时情况险极,恰偶遇这山中村落,只道避世安稳,别无他处,才将家主带来养伤,以作权宜之计。”他知屋舍老旧简陋,稍有默然,启唇又道,“此屋无主,行居借宿总归方便一些,家主委屈了。”
谢玖低声笑开,沙哑依旧。
她眼眸半阖,斜睇过晏斐,说道:“苟活已是万幸,谢玖怎会嫌弃。”她说得云淡风轻,而后便轻移目光,望着上方屋梁陈旧陋蚀,细声又道,“连累晏公子一同受罪,谢玖才该愧疚。”
晏斐也是长安城的矜贵公子,深居晏府,闲时煮茶听风过,枝叶簌簌作响,自有他的一番安然自在。
她与晏斐,哪里会有舍命的交情。他能倾身寻救,已令她始料未及,如今随她一道困居在山间贫屋里,无论如何,也当是谢玖讪然理亏才是。
谢玖再厚颜卑劣,也怪罪不到他身上。
晏斐眼睫犹如羽翼,些微轻颤,双唇阖动欲说话,待看向床上那人,她躺在床褥间,五官只依稀借微光看出轮廓,独有那双眼眸中的平静淡然,极为清晰,到底又抿唇无声。
洪流万千,能守得住本心,本就无错。
“这是我今日该喝的药?”谢玖哑声问道。
一碗汤药静置床侧案几许久,毫无波澜,已不似先时那般滚烫。晏斐端过药碗,点头应下,“嗯。”
谢玖笑了笑,说道:“谢玖身子绵软,实在没有力气。晏公子不嫌劳烦,可否喂我喝下。”
晏斐稍作沉默,没有拒绝。
谢玖未醒这十数日,一向是他细致耐心,将药喂她饮下。方才她若依旧安睡,只怕晏斐端着的这药碗已见了底。
他手执汤匙,缓慢递至她唇间。谢玖看着他的面容,低眉敛目,却不掩精致柔和,她顺势轻启双唇,丁点汤药入腹。
彼此无话,你来我往配合得倒好,一碗药饮尽,比平日快了许多。
晏斐端回空碗至膝处,又自袖间拿出手帕递上前。谢玖只是看着他,动也不动,眼中含着笑意,宛如春风抚枝,温柔随和。
晏斐避过她的眼眸,顿了一顿,只好探手,亲身替她将唇角药渍擦去。
屋中虽幽暗少有光芒,窗扉紧闭,却也阻了山间凉风入内。流淌的暖意正好,不似长安盛夏燥闷,也不及山中秋意凉寂。
晏斐低首说道:“虽已清醒,家主想来依旧疲惫,不若再闭眸歇憩下,晏斐去将碗洗净。”
谢玖勉然弯唇一笑,依言应下。
及至晏斐握着碗起身,身后轻缓声音又起,“你那日救起我时,可有唤我甚么?”
晏斐身形一顿。
屋影避光,沉消轻简。很快,他恢复如常,垂眸清然,只道:“晏斐寻下家主时,家主已奄息昏迷;既不清醒,晏斐唤家主作甚么,许是家主错乱了。”
谢玖刚醒,确实虚弱至极,眼眸渐重,方才也只勉强撑下。
她记得那日马车坠下山坡,自己落入河流,随波逐流堆至沙渚。遍身疼痛不得动弹,她望着高空明艳,几近晃眼,连说句话的力气也没有。
思绪纷扰,半生的年岁如白驹闪过,她只当自己要命绝于此。约莫是有不甘心的,筹划未尽,竟以这样的结局作尾。
可又能怎样,若命数已定,她也无可奈何。
明空万里,虽有浓云遮挡金乌,直直望去亦觉刺眼难耐。渚上水流不绝,起落打在她身上。浑身湿透,又有劲风过,卷来寒凉。
恍惚间,好似马蹄哒哒,踏尘沼奔至,又有堕地声起,有人蹒跚跑来,失了淡然竭力唤着:“相思……相思……”
可惜,满眸浸染血色,一如艳烈飞花,她已看不清了。
这朝醒来,谢玖亦觉有理,日思夜念,真是误入梦境也未可知。眼帘沉重再撑不住,她意识不甚清醒,淡笑只道:“谁知道呢。”
***
依稀是春意盎然,初阳柔暖明媚的时节。
桃花烂漫盛开得正好,灼艳有如细腻宣纸上渲染开的莹色笔墨。细碎和缓的轻风拂过,吹皱湖面漾去层层波纹,又有树间花瓣摇曳间无声吹落,恰飘至湖中,铺洒得厚密。
落花疏影下,一人坐地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