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近似无声的行驶在夜色中,车厢里,明亮的灯光下,黄偐央求的看着朱高燧。
“好吧!那就说道说道。”朱高燧寻思一下,呷一口杯中美酒道:“皇上乃是千古一帝,圣虑深远,明察秋毫,对山东的情况那是再清楚不过。”
“是。”黄偐点点头,轻声道:“靖难四年,皇上在山东就打了两年,靖难之后,又对山东多有惩戒,山东如今是个什么状况,肯定心知肚明。”
“不错。”朱高燧颔首道:“当初对皇上来说,山东是敌人,是仇家。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皇上心里的那点儿恨,早已经冰消雪融了。在皇上眼里看来,山东和山西,和浙江广东没有任何区别,都是大明的一个省,山东百姓,都是他永乐皇帝的臣民了。况且迁都之后,山东近在京畿,若仍是离心离德、乱民沸腾,北京如何安然?”
“不错。去岁太子和王贤一起递上的奏疏,皇上虽然留中不发,却看了很多遍。”黄偐轻声说:“看来山东这个隐患,已成心腹大患,不除不行了。”
“但山东的问题是,积重难返啊。说千里无鸡鸣,白骨露於野有些夸张,但易子而食、民怨沸腾,老百姓深恨朝廷,视皇上为仇敌,却一点也不夸张。”朱高燧又呷一口美酒,轻叹一声道:“皇上纵有通天之能,也救不了山东的病啊……”顿一顿,他接着道:“这就好比历朝末年,群魔乱舞、社稷将倾,没有任何办法能维持下去,只有任天下大乱,让人们将心中戾气发泄一空,让百姓吃尽乱世的苦头,明白‘宁为太平犬、不为乱世人’的道理,然后才能人心思定,大家好好过日子!”
“大明朝……到了那么严重的地步吗?”虽是盛夏,听了朱高燧的话,黄偐还是感觉一股寒意贯穿全身。
“当然没有,”朱高燧安慰的笑笑道:“只有山东一省而已,别处要好很多。譬如江南、譬如北京,不都是歌舞升平,盛世景象吗?”
“那就好,那就好,”黄偐擦擦额头的冷汗,有些明白道:“原来皇上是想让山东乱而后治,把过去的所有旧账,都葬送在一场战乱中。”
“是的。”朱高燧笑着点点头。
“既然如此,那皇上随便派谁去山东就是,怎么能让王贤当这个钦差呢?这不是让他送死吗?”黄偐又不明白了。
“就是让他送死!”朱高燧一双星眸寒芒一闪道:“这个人太强了,心却完全向着太子!那他越强,对皇上的威胁就越大,皇上岂能容他?!”
“不是皇上已经将他和太子离间了吗?”黄偐不解问道:“当时咱家可在场,看到王贤口口声声支持迁都,等他说完了,才看到太子从屏风后转出来。王贤当时就傻眼了,太子虽然当着皇上的面不好说什么,但脸色也不好看。”
“那是他俩在演戏,”朱高燧哂笑道:“判断两个人的关系,不是看他们说了什么,而是要看他们做了什么。”顿一顿道:“王贤明知道此去山东凶多吉少,却把姚广孝留给他的那群秃驴,全都留在京里,一个都没带。为什么?不就是保护太子吗?!一个人把你的命看的比他自己都重要了,你还管他嘴上怎么说吗?!”
“不会的……”黄偐摇头笑笑,心说这辈子不会有这样的人了。
“而且,”朱高燧故意顿一顿,压低声音道:“还有我小姨那件事,哪怕只是风言风语,换成谁做皇帝,也绝不会留他现眼的!”
“是了!”黄偐也是明白人,闻言拊掌道:“那时候,咱家还奇怪,皇上咋轻描淡写就放过了王贤,原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这就是当皇帝的好处。”朱高燧笑道:“但凡得罪了皇帝的人,一个也跑不掉,或早或晚而已。”说完,朱高燧心里飘起一朵阴霾,他又想起前年围猎那件事,自己在里头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虽然父皇事后说不再追究,但谁知道会不会还耿耿于怀呢?
想想王贤的遭遇,答案简直是一定的……
黄偐又问了一句,却见朱高燧处于失神状态,只好轻唤一声:“王爷。”
“哦,你说什么?”朱高燧回过神,看一眼黄偐。
“咱家说,是什么人歼灭了王贤的两万大军?”黄偐只好重复一遍。
“白莲教啊。”朱高燧笑笑道。
“嘿嘿,您拿咱家寻开心呢。”黄偐眯眼笑道:“那可是两万精锐,白莲教一群泥腿子,要是能把他们一口都吃下去,一个都跑不掉,那得佛母真能撒豆成兵、呼风唤雨才成了!”
“战场上,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也许是他们轻敌,也许是借助地利,总之什么结果都是有可能的。”朱高燧依然似笑非笑道:“老黄,有些事不是我不告诉你,实在是知道了没什么好处……”
“王爷,您说这里头的内情,皇上事先知不知道?”黄偐不以为意,又压低了声音,凑近了赵王问道。
“皇上不知道。”黄偐是朱高燧在宫里的奥援,刚才一个问题可以含糊过去,这个问题万万不能打马虎眼。摇摇头,赵王殿下轻声道:“皇上想让山东乱而后治,但绝不是把两万大军,连带着钦差侯爵都搭进去,那太伤元气,也太丢人了。皇上希望的是可控的乱,没这么严重的乱……”朱高燧的声音压得更低,黄偐得使劲支愣着耳朵才能听得到:“可是这天下是皇上的不假,但下棋的可不止皇上一个,既然皇上在山东开局,大家都想趁机捞一把,会发展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