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候鹿角解,二候蝉始鸣,三候半夏生。正是夏至,汴京城中一道府邸,庭院深深,府中大树密布,却不闻鸣蝉叫声,原来是府中的管事早带着人拿黏竿补了去。府里亭台楼阁,此时天气燥热,府里都搭着竹编的天棚,那竹子细看都是产自南方福建的青溪竹,远途运来,剖成了柔软如蒲草的竹丝,街面上也有卖的,只不过因着造价不菲,寻常人家买去都是编了凉席来消暑,这府里却极为奢侈,只拿来做凉棚。凉棚下近到房舍,屋里都有大块冰块,盛夏冰块极为难得,这里却毫不在意到处都用,有丝丝凉意从门缝里渗出来。
这是宋府,府里的主人宋有成,深受官家宠爱,先帝在世时,时人都奉承鲁王,觉得鲁王能胜出,唯有他押宝齐王,齐王登基后,宋有成从龙有功,逐步升迁,如今已经是被封为中书省下平章事,加封太师。京中的权贵人家,呼他为宋太师,至于本朝普通百姓也说不清楚中书省下平章事这等拗口的头衔,只延用前朝称呼,说起他来都称宋宰相。
新来的丫鬟翠儿,原本在外堂侍弄着花草,是这府里的家生子,娘亲老子都在前面老爷跟前当差,前些日子,爹娘在统管内务的李嬷嬷那里打点众多,好容易领了恩典,进了依云堂当差,领了个三等丫鬟的差,负责在屋门外打帘子。
现下刚过了正午时分,主子们吃完了午饭,都在午歇,也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仆妇这个点来打扰主子,因而翠儿无事可做,只是百无聊赖的神游天地。
翠儿打量着宋府里雕梁画栋,无不精心雕琢。心想,真是阔气,听爹说,虽然本朝有中书、枢密、三司分管着政、军、财三大务,宋太师又为人圆滑,执掌着尚书、中书、门下三省,为宰八年,早就积攒了巨额财富。
翠儿听不太懂爹说的那些,只知道依云堂里单是打帘子的,就有四个人呢,屋外是她和另一个唤作碧儿的,屋里还有两个打帘子的,小姐屋分为三室,那仆妇来问话时就待在正堂,若是心腹有私密话要说,就要进正堂西侧的暖阁里说话,那暖阁外就立着两个打帘子的丫鬟,不过那帘子却不是简单的竹帘子了,却是莲子米大小的石榴石打磨成的大小相同的玉石帘子,夏天冰凉,恰能避暑,等到冬天时,又会换上月白色暖玉雕琢的玉帘,温润暖人。翠儿心想,定要好好当差,以后若是打帘子打得好,还能去内屋打玉石帘子,说出去多么好听体面。
又转念一想,可惜宋太师只有一个女儿,这泼天的富贵却连个承继的也没有,宋太师极为疼宠这个女儿,自打女儿八岁时就放出风声要坐产招婿,可惜要做上门女婿的,却是心怀叵测,无有才干的;若是那门第才干都合适的男子,人家却不愿意招婿。
直到十年前,宋太师带着府中的小姐去老家扫墓,却救了个溺水的书生,救活后大夫说书生脑后有了淤血,生平是不记得了。奇的是学问却极好,宋太师甚为满意,起了名姓叫做宋喻收为了自己的弟子,去考科举居然当年进及第了,宋太师满意之余,动了将这宋喻纳为女婿的意思。
小姐也是满意的,于是招为女婿,宋喻极为上进,一路青云直上,如今已经做到户部的员外郎。和小姐一起住在依云堂,只是如今只生了一个丫头,起名叫做宋一馨。
正天马行空思来想去,一位老年嬷嬷,身材中等,面露精明,走了过来,翠儿忙打起精神,恭恭敬敬叫了一声“曹嬷嬷”,一边抬手打起竹帘子,方便曹嬷嬷进屋,那竹帘子的一角挂了下老嬷嬷的头发,她回头恶狠狠看了一眼翠儿,翠儿吓得慌乱跪下,进依云堂之时就听得娘亲说过曹嬷嬷是小姐的奶娘,在依云堂一手遮天,是说一不二的角色。
曹嬷嬷却并没有和她再多计较的意思,径直进了屋去。直穿过正堂,却到了西堂,西堂却极大,是小姐的闺房,最里面是红酸枝木雕琢的拔步床,外面放着小姐洗漱用具和梳妆台,梳妆台对面是一座临窗大炕,宋家小姐宋宝宁斜斜依在大炕边的案几旁,身后靠着几个湘绣的大迎枕,一脸的病容。
曹嬷嬷上前去行礼,心中不忍,嘴上告罪:“老奴来迟了,小姐且不要伤心,好好儿将养着,”
宋宝宁蔫蔫儿抬了下手,示意身边的大丫鬟蓝儿扶起曹嬷嬷:“嬷嬷休要多礼,也是你家中孙儿生病才走了这半年。对了,不要叫我小姐,叫夫人,省的姑爷听见心中不舒坦。”
曹嬷嬷起身后从身后的小丫鬟那里接了一碗茶递给了宋宝宁,又拿了一把蒲扇,慢悠悠扇着凉,陪笑道:“小姐也是谨慎,姑爷无根无基。都靠着咱家老爷才有了今日,”
宋宝宁脸色一变,重重把茶碗往案几上一放,板着脸说:“嬷嬷可是糊涂了,我都出嫁多年了,不能让我再听见这般称呼。”
屋里的丫鬟齐齐噤声,吓得无人敢动弹。曹嬷嬷忙赔笑改口道:“老奴也是一时心急,看夫人躺在这里,让我想起夫人闺中时的模样,一时关心,失了口。”
那宋宝宁脸色稍霁,却又蹙起眉头,,虽则夫君待人极为温和,上面有没有婆婆。自己在家坐产招婿,夫君体贴,自己过得极是自得。可是结发八年,家中只有一个馨儿一个,自己生馨儿时上了身子,大夫说今后子嗣上会极为艰难。
偏偏自己不信那个命,四处求医问药,终于在今年有了喜信,谁料,家中宋大人书房里随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