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怡将手中账册一合,递给碧玉,笑道:“你想哪儿去了,我是叫你将账册拿与父亲,请他的示下——母亲与大伯母不日即将回府,自然要将屋子重新收拾,帷帐纱幔、金银瓷器皿等都要重新置办。府中主子、下人们的夏裳也要做了,还有每日厨房买办的食物果品——大嫂理不得事,我又是个年轻女孩儿家,于采买上一窍不通的。就问问父亲,这一百多两银子要怎么使,请他拟个章程或派个得力的管事来,免得被我胡乱糟蹋了银子。”
碧玉便忍着笑去了。
过了约莫一炷□□夫,见她仍拿着账本原样回来,面上笑容却已褪了。见到婧怡便低声道:“奴婢去时,老爷正在书房中写字,毛姨娘伺候着磨墨……”说着,竟红了脸。
婧怡见她神色,嗤笑道:“都写什么了,叫你臊成这样。”
碧玉忙摆手:“不是您能听的话,姑娘莫问,”又正了颜色,道,“奴婢将您吩咐的话一说,老爷脸便沉了下来,叫了内外院管事来问,让按惯例行事,管事们却推说账房上领不出银子……老爷当场就拍了桌子,临了拿了张五百两的银票,差人上银号兑现去了。”说到此处,面上神情已是说不出的尴尬。
眼下正值春分农种之时,各处庄子是只有花钱没有收钱的,几个铺面的租金也要等年底方收,便是陈庭峰因着赋闲在家,俸禄也是没有的,这府中如今哪有什么进项?
陈庭峰作为一家之主。明明有私房,却上公中领银子——是知道儿媳妇管家,要筹谋那点嫁妆银子不成?
婧怡早知父亲心机深沉、并非善类,现下多半因王、柳二人不在,府中不是下人便是小辈,不好对他有所置喙,倒越发放浪形骸起来。心下不禁暗暗摇头,她自小对父亲便是虚与委蛇,论起骨肉亲情,不说全无,也不过有个一两分,全应在生恩上头。平日里讨巧卖乖,不过为了王氏的体面,如今只盼母亲到了京城,能看清他的真面目,从此绝了念想才好。
正出神间,却听碧玉叫她:“姑娘!”
碧玉见她看过来,忙用眼神示意门外,低声道:“毛姨娘来了,正在外头等……只怕来者不善。”
婧怡笑道:“怕她做什么,快请进来。”
少时,便见毛氏袅袅婷婷地走进来,穿一身半旧家常素面袄裙,素着脸,梳一个圆髻,钗环首饰一件也无,见婧怡坐在上首,嘴里怯怯地道:“给二姑娘请安。”
婧怡冷眼瞧她嘴上说这话,膝盖却没有要弯下去的意思——似毛氏这等外头送进来、贱籍出身的妾室,说是半个主子,也就是半个奴才,见了婧怡这正经小姐,行礼本是应当。但她是陈庭峰的人,辈分上算得长辈,遇上那面嫩的女孩儿家,多半是不肯受她的礼。
毛氏正是料定这一点,才一进门便道请安,却是等着婧怡起身相让。
怎料迟迟没听到动静,她不禁抬眼去瞧,只见婧怡双目似阖非阖,像是已睡着了——请安的话已说出口,要想反悔是不能的了,毛氏无法,忍着气屈膝行了个福礼。
婧怡仿佛这才看见她,忙站起来笑道:“姨娘怎么来了,我是晚辈,怎么好受您的礼?”
毛氏恭敬道:“礼不可废,二姑娘说笑了。”
婧怡便笑了笑,并不接她的话。
毛氏在陈府韬光养晦多年,直到最近才得了陈庭峰的眼风光起来,这隐忍上功夫是一流的。见婧怡这样不冷不热,也不着恼,自丫鬟手中拿过个红漆托盘,递到婧怡面前,道:“听老爷说府中用度有些吃紧,这是老爷前些日送给我的首饰,我成日家不出门,也用不上这些。不如换了银子周转花销,还请二姑娘替我处置了,也是我的一番心意。”
那托盘中放着的,正是齐齐整整一套赤金点翠头面,一眼望去只见金光灿烂、华美异常。
婧怡正喝茶,闻言放下茶盏,道:“姨娘有心了,不过您怎么将东西拿到我这里来了?”
毛氏不好意思地道:“这玩意儿是死物,须得到外头换了银子才使得。我一向不大出门的,想着如今是二姑娘管家,把东西给您总是不错的。”
婧怡闻言,瞧了瞧托盘里的头面,摇头道:“姨娘一路端这么个托盘来,满府的下人想必都看见了,回头再空着手出去——不定以为我吞了您的体己,传到父亲耳朵里,只怕要家法处置了我。”
毛氏一愣,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二姑娘误会我了,我绝没有此意,就是想贴补些家用……”
婧怡神色一正,打断道:“那姨娘就把东西拿到账房里去罢,我们家是讲规矩的人家,不论是谁,要银子都得拿对牌上账房去领,姨娘献银子也是一样的,”顿了顿,冷笑道,“我是久居深闺的女孩家,从小只知道规行矩步,您说的什么拿到外头去换的话,我半句也听不懂,也请姨娘以后再别说这样的话,知道的,说您是不会办事儿;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故意败坏我的名声呢!”
毛氏没想到这么个黄毛丫头竟然如此牙尖嘴利,一时倒被噎得说不出话来。不过她的反应也快,立刻拿帕子掩了眼睛抽泣起来:“不、不、不,您误会我了,我只是……”说到此处,那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一样落下来,话便再说不下去了。
婧怡道:“姨娘小心哭肿了眼睛,人家又以为是我欺负了您!”
毛氏拿帕子的手一顿,哭声便渐渐低了下去,刚要张嘴说话,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