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风清云冷,本是煮书泼茶斗诗赏花的好光景。
秦陵打架是个好手,伺候人却不太擅长。
南觅被送回来时眼睛闭得紧紧的,小脸苍白得一点血色也无。她满头满身的血,吓得东望也慌了神色。东望急匆匆地请来大夫,秦陵只能焦急地在床边打转,心下一片冰凉。
若是南觅出了什么事……人是三爷让看好的,若是她出个三长两短,只怕自己也活不长。不如等活阎王磋磨之前,自己先一头吊死了事。
好在这时候老大夫现身,一把白胡子又亮又长,看着便是医术很高明的样子。
秦陵见老大夫神色并不如何着急,立刻凑过去,搜肠刮肚地想些汉人常用的漂亮词,什么杏林春满、再世华佗,不要钱地往上堆;又拼命凑得几个词,委婉地表达了主子很重要,医不好你就赔命的意思。
不敢明说,因为这不是从前在家中的时候了。她家大势大,随便说的话也有人拼死完成,在这里当个小丫鬟,老大夫若是生气,扭头就走,她有何法子?
她眼看着有希望,拼了老命把从前半桶水晃荡的汉语用得恩威并施,自觉自己汉话说得圆融又漂亮,站在一旁正为自己的汉话得意。再一抬头,活像见了鬼一样地丢了七魂六魄,结结巴巴地说:“三……三……爷——”
那人身躯修长,脊背笔直,站在门框边就像一颗历过百年风霜的松,不弯不折。
殷霂沉着脸,只轻飘飘地看了秦陵一眼,目光似剑。止住了秦陵没完没了的吱唔。
秦陵觉得自己脖子凉飕飕的,仿佛下一刻就要与自己分离,心下一凛,不管不顾地膝盖一弯,行了大礼:“三爷。秦陵愿取那项上人头,将功折罪。”
殷霂冷哼一声,懒得听她废话,径直往屋内走,绕过蹲坐在床下处理伤口的老大夫,探身去看床上满头是血的南觅。
她似乎极痛苦,侧着身子呢呢喃喃地说:“阿娘,好疼……”
殷霂伸手碰她额头,只觉得一片滚烫,眼中煞气四溢。他转过头去看摇头晃脑嘴中念念有词的的老大夫,“她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老大夫未看见旁边那人脸色,神色悠然自得,闻言回道:“该醒的时候自然就、”
没说两句顶不住压力,老老实实地回:“这位娘子头部受创,所幸未完全昏迷。三日内不醒约莫再也……”
殷霂再按不住脾气,只往床边小桌案一拍,低声喝道:“什么庸医!给我滚。”
老大夫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小桌案化为飞灰,不用旁人催促,自己收拾了药箱屁滚尿流地跑了。
未到门口就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回来。”
回过头只见床上青年头颈低垂,正正地坐着。老大夫腹诽一句:看不见眼神这凶星还真是个俊秀的青年哩。
“你去开方。”
房内再无他人,殷霂独自坐着,看着南觅白到透明的面色,眼中万顷风波浮起又落下,不知转了多少念头。
他轻轻凑到南觅颈边,嗅着她熟悉的气息,平时能让他安定心神的味道也混着他最讨厌的血腥味。
他目力所及都是鲜血凝固的暗红,刺得他眼底也渐渐染上红色。他低低在她耳边呢喃:“侯南觅。”
“你别死。”
……
门口传来细碎不可闻的脚步声。
殷霂缓缓直起身,对着门口站着的黑影喊了一句:“陆院判,你进来。”
默不作声为老人引了一路的笔椽才发现老人是太医属大名鼎鼎的院判。院判专为皇上诊治,连宫里娘娘都请不动他,自家主子是如何搬动这尊大佛的?还让人家跟着他在外头吹风?!
陆院判一直提着医箱,见到南觅立刻开始望面色、闻气味、切脉象,最后才问如何伤的。
殷霂让开位置,见着陆院判动作有条不紊。青年的眼睛修长俊逸,浮起的点点期冀就像星光,不会有人忍心让他失望。
他低声问陆院判:“先生可有把握?”
陆院判声音沉稳和煦,回答说:“小娘子伤得不深,只是大约伤由重物所击,力道过大。需要时间休息。届时开个化瘀方慢慢服,少则三日,多则七日。一般来说会醒的。”
医者话不说死,这已是极大的承诺了。
说罢便去开方子交由笔椽安排。只留下殷霂一人坐在床边,对着一盏孤灯,看望一位面色苍白的少女。
殷霂用一只手曲起食指在她苍白的脸上刮了刮,用了些力,可还是一点血色也无,无奈道:“让你爱乱跑,这可吃苦头了。”
他伸手拨开她额前碎发,大拇指指腹划过眼角,抹去一点残留的泪。殷霂脸色越发不能看,若秦陵在场,只怕又要软了脚跟。
他握紧南觅柔软的手,在心中转了千万盘算,若是今日带她回宫该如何安排,日后能不能就拘她在屋里免得再遭受危险。想来想去都是死结,偏就是这时候,屋檐下跳下一个黑影:“主子,客人到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放下心中盘算,轻轻松开她的手,放进被子里掖好。
经过秦陵时她仍跪着,殷霂清淡的声音飘散在夜色里:“她醒来时必定想看见你。如若再有差错,我拿你是问。”
秦陵被这轻飘飘地一句话吓出一身冷汗,好不容易扶着桌沿站直了,声音还抖抖嗦嗦地应着:“是、是……”
等秦陵再抬起头来,院子里空荡荡的,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是她的错觉,安静得就像从未有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