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们听说了没有,真龙寺里供奉的是真龙!”一个包着头巾,挎着竹篮,穿一身墨蓝色打补丁的衣衫的妇人说道。
“哪有的事!去年闹旱灾的时候,哪有什么真龙保佑咱们!亏得真龙寺受了那么多香火,我还托着孩子他大伯的朋友替我捐过香油钱呢!”发髻里别着一只镶了一星翠玉的簪子的妇人恨恨地说着,尤不觉得解气,朝着车外啐了一口,想象着啐到了真龙寺里的真龙金像上,这才觉得出了一口恶气。
江灵将头低得更低,怯怯地缩着脚。
“真得有!我的侄儿刚从那边逃过来,说是真龙跟天上的神仙打起来了,打得可吓人了!要不是他提前得了信,跑了,现在指不定就回不来了!”
“真有此事?”
“有!这事闹的可大了,死了不少人呢!听说连皇上都派人去看过了,说是让那里的人都搬走!”
“为什么搬走?”
“哎呦呦,你们都不知道啊,神仙打完架以后,那里的山都碎了,地上全都是石头和地缝,田里的土都黑了,天上还堆着云,一会儿一个雷劈下来,根本不能住人了!”
“吓人呐!”
“你侄儿真是个有福气的人,这样的事都能逃过。”
“可不是嘛,不过还多亏了提前报信的人,说是让他们搬走。我侄儿是个耳根子软的,一看那个人不像是个坏人,长得又好看,脸上好像真得很担心的样子,就听了劝,走了。还有好多人死活不信,结果死的死伤的伤,哎哟哟,真是各人有各命啊!”
江灵缓缓地抬起眼睛看着说话的妇人,目光灼灼,须臾,又落下眼皮,继续沉闷不语。
马车又行了一个多时辰,到了阳城,江灵跳下马车,在城中询问良久,才找到去临水县放下的马车。上了车,颠簸了两天,晃得她干呕了十几回,终于等到车夫停车,掀开帘子冲她喊道:“临水县到了!”
她已经头昏眼花,扶着车壁缓缓地挪出来,跳下车。马车立刻又奔跑起来,带起一路灰土。
江灵在原地站了好久,都没能分辨出此地是何地,明山村在哪里。
地貌变化太大了。正如车上的妇人说的,临水县损毁得太严重了,已经面目全非。
举目四望,万顷良田尽数染上了漆黑色的不明物质,纵横的深壑将大地割了无数道,原先是村落的地方早就一片狼藉,压死的牲畜和断裂的房梁皆成了黑黝黝的一片。原先的山也不见了,视线的尽头,有时候能看到很多乱石,想来就是妇人说过的山石吧!
江灵又花了一天时间,才找到明山村外几里远的小河。河水早就不见了,河底的淤泥也是黑乎乎的,夹杂着乱石,死鱼,和一些猫狗的尸体。
江灵沿着河道摸索前进,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见到。四周是死一般的静寂,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的,杂乱又焦急。
走了二里路以后,她放慢了速度,停下来啃了半块凉饼,又喝了几口凉水后,继续赶路。
她开始四处张望,不放过一点点关于明山村的蛛丝马迹。
她又走了不知道多久,眼睛因为长时间紧张地扫视环境里的一切而酸疼不已。
她微微眯着眼睛继续朝前走,走到某处地方的时候,忽然脚下一绊,差点摔倒。
她惊魂未定地拍拍乱跳的心口,低头检查是什么东西绊了她,只一眼,就让她心中大骇,连连后退了好几步,啪的一声仰面坐在了地上。
碎石割破了她的手指,她浑然未觉,眼睛一直盯着地上那一个小小的,一头尖尖,晶莹透亮的,冰蛋。
白冰曾经让她当做为信物,向清流传信用的冰蛋。
江灵如坠冰窟,竟是半分都动不了了。
她茫然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她要找的地方,可能已经到了。
在她面前大概半里远的地方,有一个巨大的深坑,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大坑的边缘,没有连绵的乱石,没有倒塌的村落,更没有树木残骸。它们变成了一堆粉粹的灰土,融为一体,难解难分。
江灵鼓起勇气,爬过去捡起冰蛋,捂在怀中,踉踉跄跄地站起来,却因为腿突然发软而战栗不已。
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把想大喊大叫想哭的冲动压下去,慢慢地移到坑边,蹲下身子。
她闭着眼睛不敢看,眼泪在眼眶里集聚,手死死地抓着冰蛋。
“白冰,清流,你们,在这里吗?”
眼泪喷涌而出,她仍然不敢睁眼,只敢喃喃自语,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或许她一睁开眼,就能看到明山村,真龙寺,五方山,还有,他们。
阴寒的风吹干她的眼泪,卷起无数灰土,劈头盖脸地朝她身上倾泻。
她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任由尘土将她掩埋。
可是风总会止歇,乌云总会散去,她总要睁开眼睛看看,看看他们最后一眼。
坑里黑黢黢一片,或许什么都没有,或许什么都有。坑很深,她不能下去,这让她有些侥幸。
她坐在坑边上,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冰蛋光滑细腻的冰身,回想起白冰第一次将它交给自己的时候,欲言又止,但是言语仍是温和。清流一见到冰蛋,如临大敌,竟然叫他的狐子狐孙们将冰蛋打烂。
回忆慢慢地串起来了,这一路上,她不敢想的事,全都想起来了,可是那些人,却像她脚边的浮尘一样,再也看不到了。
清流说的对,她早就该走。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