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速再平缓的河水,也足以把三天前掉进去的东西远远冲走了。
朵兰当然清楚这一点,不过她还是来了。
夜幕下一席被打碎的点点白亮月光,闪烁在不见底的深沉幽黑上。空气里弥漫着湿湿凉凉的水腥气,以及太阳晒后蒸腾起来的芦苇、土壤味道。
掉进河里的东西,说不定会被水草缠住、会沉进河底……朵兰明知道自己只是存了侥幸,恐怕很难会有什么发现,还是吩咐盖亚下了水去——毕竟河泥也是泥,既然它能在土地中游走,就也能在河泥中行动自如。
水波清亮地一响,盖亚已伴着掉落的土块跃入了河流里。
今夜天气不大好,月光有些雾蒙蒙的,四下一片漆黑;也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几分钟以后朵兰无意间一回头,才突然一个激灵、意识到她身边还有一个人。
那黑影一直在黑夜中一言不发地盯着她,不知已经多久了。
朵兰脑子里一炸,血液咕咚咚涌进了太阳穴;这一惊差点叫她失足跌进河里,就在她猛地一拧身子、反手就要抽出背后短刀时,那影子突然哈哈笑了——
“吓着了,吓着了!”黑影用小孩子一样的语气说道,朵兰立刻明白了,浑身力气被抽走似的一软,在砰砰心跳声中问道:“你是住在河里的坠灵?”
正确说来,是河里坠灵之一。另外一只喜水的坠灵,今晚好像不在。
那个黑影凑近了,一只圆圆的、足有水井口那么大的头从夜幕里钻了出来,几乎贴在了她脸上。当它说话时,“脸”上无数一层层细小缝隙都挤在一起、又张开来:“对呀,你在找什么?”
怪不得盖亚没有示警,这坠灵应该是属于天想曲中不知哪个人的,对她大概没有敌意。朵兰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
“你在这河里呆多久了?”
“两天了。”
“这么说来,你应该不会知道三天以前的事了。”
“谁说的?那得看什么事。”井口一般粗细的阴影在夜里立了起来,摇摆时看起来仿佛一条巨大青虫:“我能读水,水里的事,只要不太久远,我都知道。”
朵兰简直不敢相信她的好运气,忙问道:“那天晚上,有一个什么东西掉进了这条河里。难道你连这个也知道?”
黑影停住了。
“让我想想。”它似乎不太聪明,思考时还低声把几个关键字眼重复了一次:“三天……晚上……掉进水……”
朵兰等了半晌,却没有换来一个直接答复;那坠灵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忽然匆匆说了一句“等我一会儿,你别走”,就咕咚一声栽进河里,让她连一个字也没来得及说。
盖亚听见声响,从河岸土地里游向了她的脚下;不过除了一洼积水,它什么也没有带上来——对于这个结果,朵兰并不意外。
“等一等它好了,”她抹了一把脸上水珠,低声道,“你知道它是谁的坠灵吗?”
盖亚毫无必要地使劲摇了好一会儿头,溅起了一大片泥点;当它总算停下来时,夜色又静了下来。
朵兰坐在河岸上,心却始终悬在半空里;随着她等待的时间越长,那种隐隐约约不对劲的感觉就越清楚。
好像……有点儿太安静了。
那只坠灵下了河以后,就再没有发出过一点儿声响,入耳只有轻缓柔和的水波声,与刚才毫无二致。朵兰猛地跳了起来,抄起一根树枝在那坠灵下水的地方搅了搅,懊丧地一扔,转头哑声向盖亚问道:“刚才那个坠灵走了,是不是?”
盖亚用力点了点头,像刚才一样迫切。
朵兰在心里骂了一声,暗自思虑了一会儿,掉头冲回了城堡。那坠灵突然消失,八成是回到宿主身上去了;它刚才一番作态,难道只是一个恶作剧?
这样一来,她不仅什么都没找到,说不定还走漏了消息;希望那坠灵的主人别来打听她在找什么才好——
朵兰想到这儿的时候,她已经快步走进了外庭,一抬眼,却不由猛地刹住了脚。
“你匆匆忙忙地,这是要去哪儿?”
月光下的高大剪影,看上去像一尊神祗的雕像。影子正好拦在去路中央,随着他走近几步,利落优雅的面容上泛起了一层浅白光晕。
罗曼丹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外庭里,好像专程在这儿等她似的。
“我去散了一会儿步,”朵兰很不喜欢自己的语气,就像她不得不对罗曼丹交代情况似的;重重疑虑之下,她僵着神色朝他点了点头,“我回去了。”
她匆匆走了几步,罗曼丹才用那一口标准贵族音缓缓问道:“没找着?”
朵兰腾地拧过身子。
“你——”
“那只坠灵一回来,它的主人就把事情告诉了我。”
为什么?
这个念头大概清晰地浮在朵兰脸上,高大青年微微摇了摇头。
“你来找我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于是留上了心。”他浓眉紧皱,目光沉得叫人喘不上气:“你知道你找的是什么吗?”
老实说,朵兰至今也不敢肯定,她还在一点点摸索真相。她咬牙忍着不去想罗曼丹到底对这件事知道多少,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莫非你清楚?”
“去问林隽佑,”罗曼丹扔下了这么一句话,忽然转身就走:“你明天早上再来找我——如果那时你还觉得有必要的话。”
朵兰没有出声叫他——他也不像是能被叫住的样子。她在夜色里愣愣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