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城堡后,朵兰发现了盖亚的第一个能力限制:它不能在石砖里穿行。
每当她回自己的卧室时,盖亚就不能跟上楼了,只能在土地里徘徊游荡;有时它不慎碰着了石墙的地基,她甚至会感觉到房间微微一颤,又转瞬而逝。
当这样的震动逐渐频繁、一次比一次重时,朵兰就知道她应该去陪盖亚一会儿了。盖亚的性子既像一个三岁小孩,又像是一条忠心耿耿的狗——这两者之间的共同点,正是没法离开人独处。
光脚踩着微微颤动的地板,朵兰从木箱里找出一件叠好的长裙,在面前轻轻抖开了。房间窗户正洒进了一片橙红的夕阳光,她这一抖,顿时激起了无数细小的灰尘,在她光裸的身体旁纷纷扬扬。
这是她最好的一件裙子,是她满十五岁时林叔特地去集英岭订做的。
她将裙子套过头,任它像牛奶一样柔软的布料,如若无物似的顺着皮肤滑下去,却又捉住了她身体上每一根曲线。因为朵兰长高了不少,如今裙子垂在她的膝盖下,与短靴之间露出了一截皮肤细腻的小腿。
林叔应该还记得这条裙子,她一边用裙带扎紧腰肢,一边想道。无论如何,哪怕她今天必须哭一场都行,她必须要让林叔改变心意。
无论发生什么,朵兰总会将数不清的复杂情绪都压在心底;只有当她觉得某个情绪有必要出现、或者能帮助她达到目标时,她才会允许那个情绪从心里冲出来——此刻的朵兰,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己会哭不出来。
在即将出门的时候,她想了想,又将高高的马尾辫解开,散下了一头乌亮柔软的长发。
她的脚刚一踩在大地上,盖亚登时高兴坏了;院子里的泥土不断颤动着,掀起分分合合的细小波浪,一头冲到了她的脚边,在她的靴子上溅上了泥点子。
“好了好了,”朵兰没有心情与它玩,制止了它想要扑出土地来的冲动:“别弄脏我的裙子。”
盖亚掀起的土浪停了下来。
“这是你的坠灵吗?”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朵兰一个转身,这才发现原来墙下阴影里还站着一个少年。有一瞬间,她还以为是林鱼青突然回来了——但是心脏刚刚猛跳起来的时候,她再仔细一看,发现这孩子分明是一个土生土长的西方人,与阿鱼没有一点儿相似之处。
她一颗心又重重地掉了回去,扑通一声,激起了一片灰尘。
最近她常常会出现这样的错觉,好像连她的灵魂都不肯承认阿鱼或许已经死了。她在这世上在乎的东西只有三样——现在变成两样了。
无论如何,她也要避免二者必须择其一的局面。
“是,是我的坠灵。”朵兰唤回了自己的心神,问道,“你是比利叫来给我带路的人吗?”
“它能出来吗?”
那少年几乎在同一时间问出了声,似乎没听见她的话。他望着朵兰脚下的土地,一张瓜子脸都亮了起来:“它叫什么名字?能做什么?”
“你是不是来带路的?”朵兰温柔地又问了一次,微微加重了语气。
“啊、啊,是的!”少年一个激灵,好像被拽回了现实,慌慌张张地说:“对、对不起,我……啊,对,没错。比利大叔叫我来的。我是不是不该打听坠灵的事?”他打量着朵兰神色,小心地问道。
“走吧。”朵兰朝他一笑。
“好、好!”
少年一边应声,一边匆匆走向前头带路,又瞥了盖亚拱起的土丘一眼。他年纪比朵兰小,还没法成功遮掩他脸上的不舍和失望。
朵兰的脑海此刻全被别的事占满了,本来没有心思理会这个孩子。但或许是刚才那一瞬间,这少年叫她想起了林鱼青的缘故,当她听见自己轻声说“它叫盖亚”的时候,她也不由有几分惊讶。
“盖亚吗?”少年吃惊下,脚步放慢了,脸又亮了。他秀丽得有几分像女孩子,一头浅棕里还掺杂着丝缕金发:“我、我叫格林。”
他说完了,好像才意识到对着坠灵自我介绍、却把人给撂在一边,有些不大礼貌;但可惜他的名字太短,等他急急忙忙把目光挪回朵兰身上时,话已经说完了。
朵兰忍不住一笑,安慰似的说道:“你想摸摸它吗?”
“我……我可以吗?”
“当然。”
盖亚是不会有任何意见的。事实上,只要是朵兰的命令,它都甘之如饴。
坠灵身子太大,因此它只从土下顶出来了一点儿,叫少年摸了摸它的头顶。格林小心地感受了一会儿盖亚坚硬的、骨质一般的皮肤,不舍地收回手,露出一个不知所措的笑:“我以前从来没有摸过一只坠灵!”
当然,这一点不难想象。
一个坠灵使是不可能被派来带路的。
“你看起来比我还小好几岁。”朝议事厅走去的路上,朵兰问道。当格林回答她,自己马上就要满十四了的时候,她又问道:“你这么小,怎么会来参加反抗军?”
那张秀丽的瓜子脸上,迅速遮上了一层阴影。
“是父亲带我来的。”
“为什么?”
“我想我不应该对一位姑娘讲其中的原委,”格林低下头,长睫毛遮住了他灰蓝色的瞳孔。“……难免污染了你的耳朵。”
他看起来似乎羞于启齿。
朵兰看了他几秒,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道:“你父亲呢?”
格林抹了把脸,为话题转移而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浮起了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