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什为什么偏偏是一只异族呢?
当林鱼青紫涨着一张脸、在重重捆绑下手脚彻底麻木了的时候,他心里却忽然浮起了这样一个不相干的念头。
用鹞子报警这个主意,确实非常完美:异族就算是速度再快,也快不过用翅膀飞行的鹞子,一旦鹞子把信送到了大祭司手中,那异族部队的后方突袭计划,就彻底没有作用了——任何人都会这么想,因为事情本来就是这样。
然而仅仅在喀什身旁呆了二十分钟,林鱼青的信心就像冰雪一样融化了。
“一,鹞子身上负伤,消息未必能够及时传达;二,大祭司收到消息后,也需要时间调动兵员。兵贵神速,我们一族务必全速行进,在堡垒做好准备之前完成突袭,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看见獠国人之前,你们最好连气都别喘一口!”
喀什对几个跟上来的坠灵喝道,“回去告诉它们,所有坠灵必须自负宿主,我的孩儿们要全力行军!”
见那几个坠灵一扭头、消失在了茫茫大军之中,喀什才又朝身边几只异族飞快地又下了一串林鱼青听不懂的命令;喝令声一个传一个,很快最前方有数十只异族斥候尖嘶着应了一声,加快速度,当先扑进了前方的夜幕里。
林鱼青此刻被捆在喀什近卫背后,被异族奔跑时剧烈颠簸的步伐给震得七荤八素;连喘息都被冲击得断断续续了,他还是没忍住,朝不远处的喀什喊道:“你、你们这不是在自投罗网吗?等……等你们赶到的时候,大祭司说不定早就已经严阵以待了!”
少年心性,一旦浮起一个问题,就抓肝挠肺地实在耐不住不问;哪怕问完就死了,好歹也是个痛快死。
喀什瞥了他一眼。
在异族的高速行军中,这个头领的呼吸依然平稳绵长。他的声音穿透了大军沉重的脚步声,清清楚楚地传进了林鱼青的耳朵里。
“你觉得突袭的意义,就只在于突袭吗?”这只异族冷笑了一声,“现在的情况早就变了。无论是你放回去的鹞子还是我的五千军队,它们最大的意义,只在于能够让愈凯从前线调离部队。”
林鱼青一愣,还有些不太懂;喀什却转过了头去,似乎不打算多说——只是紧接着,少年“啊”的一声低叫,令异族头领迅速回头看了他一眼,尖尖头颅上裂开了一张嘴:“你想明白了。”
林鱼青愣愣地望着喀什,在急速吹过的冷冷秋风里,居然微微冒了点汗。
大祭司的信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双方在战场上正僵持不下,甚至多一个中队都可能影响战局走势——在这样的情况下,假如大祭司突然不得不将一部分兵力从前线撤离了,这一瞬间的混乱变动,会不会让对方指挥官抓住机会、借此打开突破口?
人类面对的,是一对隐忍不发、密谋已久的异族兄弟;它们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通过了屏障山脉、劫掳了一个部落、借佯攻而骗得了坠灵,得以与人类最大的优势抗衡,如今即将要两面合围,一举击破獠国了——
对方指挥官能不能抓住机会,这还是一个问题吗?
短短时间内能想通这一点,说明喀什也很清楚接下来的战斗重点应该放在哪儿了:他能不能打败大祭司调集过来的防备部队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用这五千人牵制大祭司,叫獠国部队后方混乱,从而前方失利——与原本的计划相比,这当然不是最理想的,但却是突变后最好的应对办法了。
说来也真讽刺,在林鱼青短短十六年的生命中,见识到的第一个如此谋略周详、胆魄过人的首领,居然不是人类;只不过至今为止的人类世界,甚至连喀什的存在都不知道。
无数只脚爪击打着地面,震起了隆隆的、擂鼓般的闷响;大地颤抖着漫扬起呛人烟尘,灰灰黄黄地涂抹了一半夜空。前路依然被笼罩在幽静的夜幕下,他们离山口关卡越来越近了。
与少年在夜色中异样白的一张脸相比,喀什颜色发冷的瞳孔里,却看不出一丝情绪。他吐了一口气,微微发白的气息消融在无数异族整齐划一的奔跑脚步之中;伴随着轻轻的嘶嘶声,他忽然向林鱼青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背着你的这个近卫,今年多大岁数吗?”
林鱼青仍然沉浸在惊惶之中,猛一听,倒愣了一下。
“你不知道。”
大战将临,似乎连喀什也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情绪中,竟与这个险些坏了他事的人类俘虏慢慢交谈起来。“你知道我们一族平均寿命是多少吗?我们吃的是什么?怎么在沙漠中生存?在什么季节交配产子?这些你们通通都不知道——不光是你,连与我们打了这么多年的獠国人也不知道。”
林鱼青一时不明白他的用意,只是忍着颠簸、静静听着。
“你们甚至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要一直攻打人类领地。”
喀什的声音近乎笑,又近乎嘲讽——“但我们却了解你们。”他仰起头,仿佛在对天空说话似的,“我知道獠国是被其他国家供养起来的,我知道他们的军队结构还停留在部族组成上,我知道大部分坠灵懒得总是参战,我甚至知道秋天时,最受獠国欢迎的零食是一种蜂蜜酿水果。每一个信息,都是我拿孩儿们的命去一点点换来的。”
“在苦难中度过的近千年里,我们身上的鳞片厚了两层,我们的母亲一胎能产下更多的孩子,即使是愚蠢得只剩本能的家族里,也慢慢出现了能交流能思考